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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概與文概    P 30


作者:劉熙載
頁數:30 / 34
類別:文學評論

 

藝概與文概

作者:劉熙載
第30,共34。
歐陽公謂「唐世人人工書,今士大夫忽書為不足學,往往僅能執筆」。此蓋嘆宋正書之衰也。而分書之衰更甚焉。其善者,郭忠恕以篆古之筆益為分隷,獨成高致。
至如嗣端、雲勝兩沙門,並以隷鳴。嗣端尚不失唐人遺矩,雲勝僅堪取給而已。金黨懷英既精篆籀,亦工隷法,此人惜不與稼軒俱南耳。
北宋名家之書,學唐各有所尤近。蘇近顏,黃近柳,米近褚,惟蔡君謨之所近頗非易見,山谷蓋謂其真行簡札,能入永興之室雲。
蔡君謨書,評者以為宋之魯公。此獨其大楷則然耳,然亦不甚似也。山谷謂君謨《渴墨帖》彷彿似晉、宋間人書,頗覘微趣。


  
東坡詩如華嚴法界,文如萬斛泉源,惟書亦頗得此意,即行書《醉翁亭記》便可見之。其正書字間櫛比,近顏書《東方畫贊》者為多,然未嘗不自出新意也。
《端州石室記》,或以為張庭珪書,或以為李北海書。東坡正書,有其傲岸旁礴之氣。
黃山谷論書,最重一「韻」字。蓋俗氣未盡者,皆不足以言韻也。觀其書嵇叔夜詩與侄枿,稱其詩無一點塵俗氣,因言「士生於世可以百為,惟不可俗,俗便不可醫。」是則其去俗務盡也,豈惟書哉!即以書論,識者亦覺《鶴銘》之高韻,此堪追嗣矣。
米元章書,大段出於河南,而復善摹各體。當其刻意宗古,一時有「集字」之譏。迨既自成家,則惟變所適,不得以轍跡求之矣。
米元章書脫落凡近,雖時有諧氣,而諧不傷雅,故高流鮮或訾之。
宋薛紹彭道祖書得二王法,而其傳也,不如唐人高止臣、張少悌之流。蓋以其時蘇、黃方尚變法,故循循晉法者見絀也。然如所書樓觀詩,雅逸足名後世矣。
或言游定夫先生多草書,于其人似乎未稱。曰:草書之律至嚴,為之者不惟膽大,而在心小。只此是學,豈獨正書然哉!書重用筆,用之存乎其人。故善書者用筆,不善書者為筆所用。
蔡中郎《九勢》云:「令筆心常在點畫中行。」後如徐鉉小篆,畫之中心有一縷濃墨正當其中,至于屈折處,亦當中,無有偏側處,蓋得中郎之遺法者也。
每作一畫,必有中心,有外界。中心出於主鋒,外界出於副毫。鋒要始中終俱實,毫要上下左右皆齊。
起筆欲鬥峻,住筆欲峭拔,行筆欲充實,轉筆則兼乎住、起、行者也。


  
逆入,澀行,緊收,是行筆要法。如作一橫畫,往往末大於本,中減于兩頭,其病坐不知此耳。豎、撇、捺亦然。
筆心,帥也;副毫,卒徒也。卒徒更番相代,帥則無代。論書者每曰「換筆心」,實乃換向,非換質也。
張長史書,微有點畫處,意態自足。當知微有點畫處,皆是筆心實實到了;不然,雖大有點畫,筆心卻反不到,何足之可雲!
中鋒、側鋒、藏鋒、露鋒、實鋒、虛鋒、全鋒、半鋒,似乎鋒有八矣。其實中、藏、實、全,只是一鋒;側、露、虛、半,亦只是一鋒也。中鋒畫圓,側鋒畫扁。舍鋒論畫,足外固有跡耶?
書用中鋒,如師直為壯,不然,如師曲為老。兵家不欲自老其師,書家奈何異之。
要筆鋒無處不到,須是用逆字訣。勒則鋒右管左,努則鋒下管上,皆是也。然亦只暗中機括如此,著相便非。
書以側、勒、努、、策、掠、啄、磔為八法。凡書下筆多起於一點,即所謂側也。故側之一法,足統余法。欲辨鋒之實與不實,觀其側則思過半矣。
畫有陰陽。如橫則上面為陽,下面為陰;豎則左面為陽,右面為陰。惟毫齊者能陰陽兼到,否則獨陽而已。
書能筆筆還其本分,不稍閃避取巧,便是極詣。「永」字八法,只是要人橫成橫、豎成豎耳。
蔡中郎云:「筆軟則奇怪生焉。」余按此一「軟」字有獨而無對,蓋能柔能剛之謂軟,非有柔無剛之謂軟也。
凡書要筆筆按,筆筆提。辨按尤當於起筆處,辨提尤當於止筆處。
書家于「提」、「按」兩字,有相合而無相離。故用筆重處正須飛提,用筆輕處正須實按,始能免墮、飄二病。
書有振、攝二法:索靖之筆短意長,善攝也;陸柬之之節節加勁,善振也。
行筆不論遲速,期于備法。善書者雖速而法備,不善書者雖遲而法遺。然或遂貴速而賤遲,則又誤矣。
古人論用筆,不外「疾」、「澀」二字。澀,非遲也;疾,非速也。以遲速為疾澀,而能疾澀者無之。
用筆者皆習聞澀筆之說,然每不知如何得澀。惟筆方欲行,如有物以拒之,竭力而與之爭,斯不期澀而自澀矣。澀法與戰掣同一機竅,第戰掣有形,強效轉至成病,不若澀之隱以神運耳。
筆有用完,有用破。屈玉垂金,古槎怪石,于此別矣。
書以筆為質,以墨為文。凡物之文見乎外者,無不以質有其內也。
孫子云:「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此意通之於結字,必先隱為部署,使立於不敗而後下筆也。字勢有因古,有自構。因古難新,自構難穩,總由先機未得焉耳。
欲明書勢,須識九宮。九宮尤莫重於中宮,中宮者,字之主筆是也。主筆或在字心,亦或在四維四正,書著眼在此,是謂識得活中宮。如陰陽家旋轉九宮圖位,起一白,終九紫,以五黃為中宮,五黃何嘗必在戊己哉!
畫山者,必有主峰為諸峰所拱向;作字者,必有主筆為余筆所拱向。主筆有差,則余筆皆敗,故善書者必爭此一筆。
字之為義,取孳乳浸多。言孳乳,則分形而同氣可知也。故凡書之仰承俯注,左顧右盼,皆欲無失其同焉而已。
結字疏密,須彼此互相乘除,故疏不嫌疏,密不嫌密也。然乘除不惟于疏密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