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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散文    P 78


作者:作者群
頁數:78 / 165
類別:白話散文

 

中國大陸散文

作者:作者群
第78,共165。
」他原是性情中人,少年得志,涉世未深,又兼從他父親那裡繼承下來江湖義氣,加上深受西方思想教育的濡染,看事情比較簡單,對中國官場上那種陰深險惡、反覆無常缺乏切身體驗……這一切,都決定了他不是蔣介石的對手,篤定是個失敗的角色。
他說:「我一生最大的弱點就是輕信。」為此,對於蔣介石的陰險、狠毒,他始終缺乏應有的警覺,常常「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在幾十年的監禁中,他曾多次上書求赦。無奈,熱面孔貼在冷屁股上,回回都是「竹籃提水」。
1956年到了,終於熬過了20度春秋,覊身台島也已整整十年。這次正趕上老蔣七十壽誕,他把一隻珍貴的手錶作為禮物奉上,意在提醒:已經屆臨釋放之期。老蔣自然解得其中寓意,但依舊未予理會。他對張學良是有清醒認識的,一直都在提防,臨終前還叮囑:「不能放虎歸山。
」悵惘中,張學良寫下一首《夏日井上溫泉即事》,以自嘲形式形象地描述其懊惱的心境:「落日西沉盼晚晴,黑雲片起月難明。枕中不寐尋詩句,誤把溪聲當雨聲。」


  
蔣介石為了緩解人們對他「苛待少帥」的非議,確定將張學良監禁地移往台北郊外的陽明山,使他離自己近一些。可是,張學良卻無意「配合」,竟然拗着性子提出,住進半山腰靠近陽明公墓的平房。說:「我這個人,這些年寂寞慣了,獃在熱閙地方反而不舒服。明朝末年有一個人就住在墓地裡,還貼了一副對聯:『妻何聰明夫何貴,人何寥落鬼何多!』既然人人都要死去,誰也逃不出這一關,住在公墓裡又有何妨。
而且,墓地裡的許多人我都認識,有的還是朋友,以後還會有新的朋友補充進來,我可以經常拜訪他們,談心敘舊。」
後經蔣經國一再勸阻,沒有住成,但其悲涼心境和倔強性格確已清晰地顯現。
陽明山監禁期間,在台的原東北軍十幾位部屬,結伴前來探望他們的少帥。儘管旁邊有暗探環伺,礙口的話不能直說,但彼此心源還是靈犀互通的。「暮年相見非容易,應作生離死別看。」一個個老淚縱橫,手緊緊握著不放,充溢着難捨難分的依戀之情。


  
規定的會面時間到了,少帥只好斷然發出口令:「成三列縱隊,列隊站好。向後轉,開步走!」這樣,才算緩和了悲涼的離愁別緒。
長期以來,張學良一直成為海峽兩岸的熱門話題。有一部紀錄片題為《閒雲野鶴》,用這四個字來概括他在海外這段閒居歲月,倒也貼切。一般來說,百歲光陰如夢蝶,椰風吹白了鬢髮,滄波蕩滌着塵襟,醒來明月,醉後清風,滄桑閲盡,頓悟前塵,認同「放下即解脫」的哲理,所謂「英雄迴首即神仙」,「百煉鋼」成「繞指柔」,也是人情之常。不過,細加玩味,就會發現,對於這位世紀老人來說,問題未必如此簡單。
「神仙」也者,實際上代表了一種超乎形骸物慾之上的嚮往,是生命的昇華,精神的超越,或者說,是人的靈性淨除塵垢之後,超拔于俗情係累所獲得的一種「果證」。在中國,英雄與神仙原是靠得很近的。豪傑的過人之處,在於他的胸襟有如長天碧海,任何俗世功利放在這樣的背景之下都會縮微變小,看輕看淡;他能把石破天驚的變故以雲淡風輕的姿態處之,而並非純然割棄世情,一無掛慮。其實,老將軍的笑謔、滑稽,乃是興于幽默而終於智慧,裡面飽藴着鬱勃難舒之氣和蒼涼、淒苦的人生況味。
只要玩味一番「我們有家嗎」的設問和「人何寥落鬼何多」的憤語,即可洞察他的心跡。養花養草,信教讀經,固然為了消遣餘生,頤養天年,其間又何嘗沒有劉備灌園種菜的韜晦深心!「虎老雄心在」,熔焰包上一層厚厚硬殻,照樣在地下放縱奔流,呼呼作響。較之從前,無非是形式不同而已。
倒是清代詩人趙翼那句「英雄大抵是痴人」,深得個中三昧。「痴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沒有滿腔痴情,沒有成敗在我、毀譽由人的拗勁兒,不要說創建張學良那樣的蓋世勛勞,恐怕任何事業也難以完成。與痴情相對應的,是狡黠,世故,聰明。
其表現,清者遠禍全身,逃避現實,「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濁者見風轉舵,左右逢源,總之,都不會去幹那種「捨身飼虎」的「蠢事」。

威基基海灘上,又一個秋日的黃昏。
「無限好」的夕暉霞彩,依舊吸引着過往遊人,但遮陽傘下縱情談笑、泳裝赤足的姑娘們已經寥若晨星。晚風透出絲絲的涼意,飄送過來吉他的《藍色夏威夷》悠揚樂曲,人們沉酣在清爽、安謐的氛圍中。多日不見的百歲老人張學良,此刻正坐著輪椅在海濱金灘上踽踽獨行。一襲灰褐色的便裝,襯着淺褐色的墨鏡,深褐色的便帽,加上佈滿臉上的黑褐色老人斑,閃現着一種滄桑感,蒼涼感。
輪轍輾着落葉,緩緩地,閒閒地。沒有人猜得出,老人是漫不經心地遛彎兒,還是在尋尋覓覓,抑或是履行一種淒清而凝重的告別儀式。只偶爾聽見他下意識地咕噥着:「太太已經走了。」隨之,乾澀的老眼裡便溢出滴滴淚水。
「十年一覺『洋』州夢」,醒來時,竟是形影相弔,孤鶴獨棲。兩個月前,一荻大行,一部撼人心弦的愛情交響曲最後畫上了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