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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的焦灼    P 114


作者:史蒂芬威格
頁數:114 / 147
類別:世界名著

 

心靈的焦灼

作者:史蒂芬威格
第114,共147。
「別這樣!別這樣!」我在她耳邊悄聲說道,我實在找不到別的話說, 「伊羅娜馬上就要來了。」我發現,我說出這些空洞無力的話,她只有顫抖 得更加厲害,那股猛烈爆發的同情心又開始湧上我的心頭。我向她彎下腰去, 在她額上輕輕地飛快地吻了一下。
然而她灰色的雙眸嚴厲地直瞪着我,一副抗拒的神氣,彷彿看穿了我, 她似乎已經猜到了我深藏在腦海裡的思想。我沒有能夠騙過她那明察秋毫的 感覺。她已經發現我的手慌忙逃走,我實際上掙脫了她的溫存的愛撫,而我 的匆匆一吻並不是真正的愛情,而只不過是窘迫和同情而已。
四十三
儘管我拚命作出種種努力,並沒有表現出最大限度的耐心,並沒有使出 我最後的力量來裝模作樣,這始終是我在這些日子裡犯的錯誤,我的不可輓 回、不可原諒的錯誤。我白白地下定決心,不說一句話、不用一道目光、不 做一個手勢,讓她感覺到,她的柔情蜜意使我心裡很不舒服。我一再想起康 多爾的警告,如果我刺傷了這個心靈脆弱容易受傷的姑娘,我會造成多大的 損害,得承擔多大的責任。你還是讓她愛你吧,我一而再地對我自己說,這 八天你好好掩蓋一下自己的感情,裝出另一副面孔,維護一下她的自尊心。


  
別讓她感到你在欺騙她,你在加倍地欺騙她,因為你一面心情開朗、滿有把 握地談到她不久就會恢復健康,而與此同時,內心又因為畏怯羞愧而暗暗發 抖。我一再提醒自己:顯得大大方方的,完全落落大方的樣子,設法讓你的 嗓子聽上去親切動人,你的雙手帶著溫存輕柔的情意。


  
但是一個女子一旦把她的愛慕之心向一個男子泄露,在這個女子和這個 男于之間便有一種人辣辣的、神秘的、危機四伏的空氣在震顫不已。戀人身 上總擁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洞察一切的本領,能覺察被愛者的真實感情, 愛情就其最內在的本質而言,總是希望一切都沒有任何限制,因此,恰如其 分的行為,一切中庸適度的行為對於戀人來說是使人反感、難以忍受的。只 要對方的感情稍稍抑制、略為壓抑,她就感覺到阻力,只要不是完全順心遂 意,她就有理由認為這裡暗藏著抵抗的力量。當時我的舉止態度想必有些尷 尬慌亂,而我的言談大概也有些不坦率真誠、不機靈巧妙的地方,因為我所 有的努力都經受不住她那警覺的等待。
最後一招我沒有能夠成功:我沒有能 使她信服。她心裡充滿了懷疑,越來越惴惴不安地預感到,我並沒有把她渴 望從我這裡得到的那個真正的、惟一的東西給她,那就是用我的愛情回報她 的愛情。有時候我們好端端地正在談話,——剛好在我最為熱心賣力地爭取 她的信賴,爭取她的友情的時候——她突然抬起她那灰色的眼睛,目光鋒利 地看著我;於是我總是不得不垂下我的眼瞼。我覺得,她好像刺進一枚探針 來檢查我內心最深沉的底層。
就這樣過了三天,我也受罪,她也受罪;我從她的目光裡,沉默裡,不 斷感覺到默默無聲的、熱切渴望的等待。然後——我想,這是在第4天吧— —開始出現了那種古怪的敵意,起先我對此並不理解。我和平時一樣,下午 早早地就去了,並且給她帶去了鮮花。她接過鮮花,也沒抬起眼睛好好看上 一眼,就懶洋洋地擱在一邊,她想用這種着重強調的漫不經心的神氣表示, 我別指望用禮物可以贖買我自己。
她簡直是用輕蔑的口氣說了一句:「唉, 何必破費,買這樣美麗的花兒!」接着她馬上把自己掩蔽在一種類似示威、 敵意森然的沉默組成的壁壘後面。我設法落落大方地和她交談。可是她充其 量只回答我一聲簡短的「啊,是嗎」或者「原來這樣」,或者「真怪、真怪」, 而且總是叫人難堪地明顯地表現出來,我的談話一絲一毫也沒有引起她的興 趣。她故意做出一些動作強調她的漫不經心:她把一本書擺弄來擺弄去,把 書翻開,又撂在一邊,把各式各樣的東西都拿在手裡玩玩,十分誇張地打了 一兩次呵欠,然後,我講話正講到一半,她就把用人叫來,問他那件灰鼠皮 大衣裝進箱子了沒有,等到用人說已經裝進去了,她才轉過臉來,冷冷地說 了一句,「您接着往下說吧,」這句話十分明顯地讓人猜出,下面那句沒有 說出來的話是:「您在我面前胡言亂語,講些什麼,我全都不放在心上。」
最後,我覺得我的力量已經越來越不濟。我多次向門口張望,而且張望 得越來越頻繁,看是不是終於會來個什麼人,把我從這絶望的獨白中解救出 來,是不是伊羅娜或者開克斯法爾伐會來。但是我的這道目光也沒有逃過她 的注意。她假裝很關切的樣子問道,可是語氣裡暗藏著嘲諷:「您找什麼東 西嗎?您要什麼嗎?」我羞愧之餘,無言以對,只是愚蠢地說了句:「不, 什麼也不要。」也許我當時最明智的做法是公開接受這場戰鬥,對她嚷嚷: 「您到底要我怎麼樣!您為什麼折磨我?如果您討厭我,我也可以走開嘛。」 可是我不是已經答應過康多爾,一定要避免一切粗魯挑釁的話語嗎?所以我 並沒有把這惡意的沉默像個包袱似的猛地一下子從我身上甩掉,而是愚蠢地 把這談話拖了兩個小時之久,就像在熾熱、沉默的沙礫上負重跋涉,直到最 後,開克斯法爾伐終於露面。最近一個時期他總是怯生生的,這時他也是這 樣,說不定顯得更加窘迫:「咱們該吃飯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