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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的焦灼    P 128


作者:史蒂芬威格
頁數:128 / 147
類別:世界名著

 

心靈的焦灼

作者:史蒂芬威格
第128,共147。
給我點空氣,哪怕就讓我吸一口氣也好!我都快憋死了。莫非這裡樹叢 中的夜這樣鬱悶,還是我喝的酒,大量的酒使我透不過氣來?外套貼著我的 身體,緊得叫我難受,我一把扯開衣領,大衣壓得我的肩膀好重,我恨不得 扔掉。空氣,哪怕就讓我吸一口氣也好!渾身燥熱,憋悶,就像血液想透過 皮膚向外迸流,耳朵裡篤、篤、篤直響——這依然是那可憎的枴杖的聲音, 還是我太陽穴裡脈搏的跳動?我為什麼這樣狂奔猛跑?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慢慢地想想,安安靜靜地想一想,別士聽這篤、篤、篤、篤的聲音!這麼說 ——我訂了婚了‧‧不,人家給我訂了婚了‧‧我並不願意,我從來也沒有 想過這事‧‧現在我可是訂了婚了,現在我給拴住了手腳‧‧可是不,這並 不是真的訂婚‧‧我不是跟老人說過,只有等她把病治好,可她是永遠也不 會恢復健康的‧‧我的諾言只有‧‧不,我的諾言。是根本不算數的!什麼 事也沒有發生,根本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可我為什麼又吻她一下,吻在她的 嘴上呢?‧‧我不是不願意‧‧唉,這同情心,這該死的同情心!他們總是 用這玩意兒來套住我,現在我可是給逮住了。我是正規合法地訂了婚,他們 兩個部在場,她父親和另一個姑娘,還有那個僕人。‧‧可我並不願意,我 並不願意。‧‧現在該怎麼辦才好呢?‧‧首先要平心靜氣地想一想!‧‧ 唉,真討厭,老是這篤、篤、篤、篤的聲音‧‧現在這聲音將永遠把我耳朵 震聾了,她將架着枴杖老跟着我‧‧這事是發生了,無可輓回地發生了。
我 欺騙了她,他們欺騙了我。我訂了婚。他們給我訂的婚。 怎麼回事?為什麼這些樹木搖搖晃晃,亂作一團?還有這滿天繁星,怎 麼那麼使人頭暈目眩——一定是我眼花了。
腦袋怎麼那麼沉!啊,真憋氣啊! 我得到什麼地方去把我的額頭清涼清涼,那麼我又可以好好思索了。或者喝 點什麼,把嗓子眼裡這些又粘又苦的東西衝掉。前面什麼地方不是有口井在 路邊嗎?我騎着馬從旁邊不知經過了多少次。不,我早已走過這口井了,我 剛纔一定像個傻子似的奔跑來着,怪不得太陽穴突突直跳,跳得那麼凶!要 喝點什麼就好了,喝了以後我說不定又能仔細思索。


  
剛看見幾座低矮的房子, 終於從一扇半遮半掩的玻璃窗裡射出一道昏黃的煤油燈的燈光。不錯——現 在我想起來了——這是城郊的一家小酒店,馬車伕一早總在這兒停一會兒, 趕緊再喝杯燒酒,暖暖身子。到那兒去要杯水喝,或者喝點辣味酒或者苦味 酒,把嗓于眼裡這點粘乎乎的東西煞一煞!要能喝點什麼就好了,喝什麼都 行!我懷着一個即將渴死的人的貪慾,不假思索地推開大門。
劣質煙草的刺鼻怪味從這半明半暗的洞穴裡向我迎面撲來。屋子後邊是 個酒櫃,前面是張桌子,幾個築路工人坐在桌子旁邊玩紙牌。靠着櫃檯,站 着一個輕騎兵,背朝向我,正在和老闆娘說笑。現在他感到背後有風,可是 他剛轉過身來一看,頓時嚇得張口結舌:他馬上立正,腳後跟啪地並在一起。


  
他怎麼會嚇成這樣?啊,原來如此,他大概把我當作一個負責檢查的軍官, 而他自己大概早就該躺在營房的床鋪裡睡覺了。老闆娘也心神不定地拿眼睛 直往這兒瞟,築路工人放下紙牌不玩了,我身上大概有什麼東西引人注目。 現在我才想起來了,——可惜太晚了——這無疑是只有士兵才來光顧的一家 酒店。我作為軍官是根本不許踏進這種酒店的。
我本能地轉身想走。
可是老闆娘已經畢恭畢敬地擠了過來,問我要些什麼。我,覺得,我這 樣冒冒失失地瞎闖進來,我得為此表示歉意。我說,我覺得不大舒服,她是
否可以給我一杯蘇打水和一杯燒酒。「就來,就來,」說著她一閃身早就跑 開了。本來我只想站在櫃檯邊把這兩杯東西趕快灌下去,可是陡然間掛在屋 子中間的煤油燈開始來來回回地搖蕩起來,擺在架子上的酒瓶一上一下地直 跳。靴子踩着的地板突然變成軟綿綿的一塊,晃動得厲害,弄得我站也站不 穩。
快坐下,我對我自己說道;於是我使出最後一點力氣搖搖擺擺地走到一 張空桌子旁邊。蘇打水端來了,我一口氣灌了下去。啊,清涼美味——那種 想要嘔吐的勁頭頓時壓了下去。現在趕快再喝杯烈性酒下去,然後就站起身 來。
可是我站不起來。我覺得,我的兩子腿似乎長到地底下去了,腦袋奇怪 地嗡嗡直響。我又要了一杯燒酒。然後再抽支菸,抽完之後快走。
我點燃了煙。就只坐一會兒,我用兩手托着我那昏昏沉沉的腦袋,想一 想,思索一下,把事情想清楚,想了一樁再想另一樁。從這兒想起吧—一我 訂了婚‧‧人家給我訂的婚‧‧呵是這只有‧‧才算數‧‧不,不要躲躲閃 閃‧‧這是算數的,這是算數的‧‧我吻了她的嘴,我是自覺自愿地這樣吻 她的。不過,這樣做,只是為了寬慰她啊,因為我知道,她的病是永遠也不 會痊癒的‧‧她剛纔不是又像根木棍一樣地跌倒了嗎‧‧這樣一個人我是根 本不能跟她結婚的,她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她只是‧‧可是他們下會放過 我,不,他們不會再把我放開,‧‧這老人,這個精怪,這個精怪,這個長 着一張憂鬱的老實人的臉:戴了一副金絲邊眼鏡的精怪,他要拚命抓住我, 絶不讓我把他甩掉‧‧他永遠抓住我的手臂,一個勁地抓住我的同情心,我 這該死的同情心,把我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