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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坡集 上    P 172


作者:蘇東坡
頁數:172 / 223
類別:古典詩

 

蘇東坡集 上

作者:蘇東坡
第172,共223。
甚矣,道之難明也。論其著者,鄙滯而不通;論其微者,汗漫不可考。其弊始於昔之儒者,求為聖人之道而無所得,於是務為不可知之文,庶几乎後世之以我為深知之也。後之儒者,見其難知,而不知其空虛無有,以為將有所深造乎道者,而自恥其不能,則從而和之曰然。相欺以為高,相習以為深,而聖人之道,日以遠矣。

自子思作《中庸》,儒者皆祖之以為性命之說。嗟夫,子思者,豈亦斯人之徒歟?蓋嘗試論之。夫《中庸》者,孔氏之遺書而不完者也。其要有三而已矣。三者是周公、孔子之所從以為聖人,而其虛詞蔓延,是儒者之所以為文也。是故去其虛詞,而取其三。其始論誠明之所入,其次論聖人之道所從始,推而至于其所終極,而其卒乃始內之於《中庸》。蓋以為聖人之道,略見于此矣。



  
《記》曰:「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夫誠者,何也?樂之之謂也。樂之則自信,故曰誠。夫明者,何也?知之之謂也。知之則達,故曰明。夫惟聖人,知之者未至,而樂之者先入,先入者為主,而待其餘,則是樂之者為主也。若夫賢人,樂之者未至,而知之者先入,先入者為主,而待其餘,則是知之者為主也。樂之者為主,是故有所不知,知之未嘗不行。知之者為主,是故雖無所不知,而有所不能行。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知之者與樂之者,是賢人、聖人之辨也。好之者,是賢人之所由以求誠者也。君子之為學,慎乎其始。何則?其所先入者,重也。知之多而未能樂焉,則是不如不知之愈也。人之好惡,莫如好色而惡臭,是人之性也。好善如好色,惡惡如惡臭,是聖人之誠也。故曰「自誠明謂之性」。

孔了蓋長而好學,適周觀禮,問于老聃、師襄之徒,而後明於禮樂。五十而後讀《易》,蓋亦有晚而後知者。然其所先得于聖人者,是樂之而已。孔子厄于陳、蔡之間,問于子路、子貢,二子不悅,而子貢又欲少貶焉。是二子者,非不知也,其所以樂之者未至也。且夫子路能死於衛,而不能不慍于陳、蔡,是豈其知之罪耶?故夫弟子之所為從孔子游者,非專以求聞其所未聞,蓋將以求樂其所有也。明而不誠,雖挾其所有,倀倀乎不知所以安之,苟不知所以安之,則是可與居安,而未可與居憂患也。夫惟憂患之至,而後誠明之辨,乃可以見。由此觀之,君子安可以不誠哉!

【中庸論中】


  

君子之慾誠也,莫若以明。夫聖人之道,自本而觀之,則皆出於人情。不循其本,而逆觀之於其末,則以為聖人有所勉強力行,而非人情之所樂者。夫如是,則雖欲誠之,其道無由。故曰「莫若以明」。使吾心曉然,知其當然,而求其樂。

今夫五常之教,惟禮為若強人者。何則?人情莫不好逸豫而惡勞苦,今吾必也使之不敢箕踞,而磬折百拜以為禮;人情莫不樂富貴而羞貧賤,今吾必也使之不敢自尊,而揖讓退抑以為禮;用器之為便,而祭器之為貴;褻衣之為便,而袞冕之為貴;哀欲其速已,而伸之三年;樂欲其不已,而不得終日;此禮之所以為強人而觀之於其末者之過也。盍亦反其本而思之?今吾以為磬折不如立之安也,而將惟安之求,則立不如坐,坐不如箕踞,箕踞不如偃仆,偃仆而不已,則將裸袒而不顧,苟為裸袒而不顧,則吾無乃亦將病之!夫豈獨吾病之,天下之匹夫匹婦,莫不病之也,苟為病之,則是其勢將必至于磬折而百拜。由此言之,則是磬折而百拜者,生於不欲裸袒之間而已也。夫豈惟磬折百拜,將天下之所謂強人者,其皆必有所從生也。辨其所從生,而推之至于其所終極,是之謂明。

故《記》曰:「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有所不能焉。」君子之道,推其所從生而言之,則其言約,約則明。推其逆而觀之,故其言費,費則隱。君子欲其不隱,是故起於夫婦之有餘,而推之至于聖人之所不及,舉天下之至易,而通之於至難,使天下之安其至難者,與其至易,無以異也。

孟子曰:「簞食豆羹得之則生,不得則死。呼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弗受,蹴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萬鐘則不辨禮義而受之,萬鐘於我何加焉。」向為身死而不受,今為朋友妻妾之奉而為之,此之謂失其本心。且萬鐘之不受,是王公大人之所難,而以行道乞人之所不屑,而較其輕重,是何以異於匹夫匹婦之所能行,通而至于聖人之所不及?故凡為此說者,皆以求安其至難,而務欲誠之者也。天下之人,莫不欲誠,而不得其說,故凡此者,誠之說也。

【中庸論下】

夫君子雖能樂之,而不知中庸,則其道必窮。《記》曰:「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非其通道之不篤也,非其力行之不至也,得其偏而忘其中,不得終日安行乎通途,夫雖欲不廢,其可得耶?《記》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以為過者之難歟,復之中者之難歟?宜若過者之難也。然天下有能過而未有能中,則是復之中者之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