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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謝尼耶夫    P 77


作者:浦寧
頁數:77 / 93
類別:世界名著

 

阿謝尼耶夫

作者:浦寧
第77,共93。
她說:「敬十字架用的,老爺!」她的小手凍得冰冷僵硬,指甲青紫,我順從地接着蠟燭,很高興,於是朝耀眼奪目的燭台邁了一步,笨拙地把這支蠟燭同其它的蠟燭擱在一起。我的笨拙動作使我感到客臊,突然,我起了一個念頭;「走!」於是,我後退一步,鞠了躬,迅速而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向大門走去,身後留下教堂中舒適可愛的光明和溫暖。台階上,迎接我的是陰冷的黑暗和在高空中呼嘯的風……我戴上帽子,對自己說:「走!」決定到斯摩棱斯克去。

為什麼要到斯摩梭斯克去?我想望過勃良斯克的一切,勃良斯克森林,勃良斯克綠林好漢……我拐進一條衚衕,走進一家小酒館。有個無賴正坐在桌旁低着頭,借酒裝瘋,大聲叫道:「我自作自受,落得當苦役的下場!」這是一出俄國人慣演的顧影自憐的把戲。另一張桌旁有個人仰着頭,嫌惡地望着他,那人蓄着兩撇稀疏的小黑鬍子,脖子細長,喉包尖而大,在頸前薄薄的皮膚下面蠕動,看來是個小偷。櫃檯旁有一個高個子女人,酒氣醺天,晃晃蕩蕩地搖着身子,她的連衣裙濕漉漉的,緊貼在兩條細腿上,顯然是個洗衣婦。



  
她敲着櫃檯,正向掌柜訴說什麼人的卑鄙行徑,手指控洗得乾乾淨淨,象玻璃一樣放亮。一隻盛着伏特加的棱形酒杯擺在她面前,她間或端起來拿在手中,卻總沒喝,一會兒又放下來,接着話題說下去。我想喝點啤酒,可是酒館裡空氣霉濕,沖鼻難聞,燈光也太暗,還有水從結了冰的小窗檯上,從窗檯上的一堆爛抹布上流下來……

偏巧,阿維洛娃家的餐室裡來了幾位客人。「啊,我們可愛的詩人!」她說,「你們還不認識吧?」我吻了吻她的手,又同客人們寒暄了一番。同阿維洛娃坐在一起的是一位老先生。滿面皺紋,唇髭剪得齊齊整整,還染成了揭色,頭上的假髮也是褐色的,身穿白絲背心和黑色常禮服。

他趕忙站起來,鞠了躬,謙恭地回敬了我,動作出奇地靈活,與他的年齡很不相稱。我挺喜歡他的常禮服大襟上鑲着黑緶,一見之下不禁動了心,極想自己有那麼一件才好。桌子正中坐著一位太太,愛絮絮叨叨又善於詞令,她向我伸出象海豹的鰭腳一樣結實豐滿的手,手光滑得象枕形肉包子一般,上面可以看到手套接縫留下的一行行齒形壓痕。她口齒伶俐,說話急促,還多少帶點喘息。

她完全沒有脖子似的,身子相當肥胖,特別是後背和兩腋附近。她腰間的緊身束得緊緊的,象卵石一樣滾圓、梆硬,肩膀上搭着一塊煙灰色毛皮。毛皮的氣味摻和着沁人心肺的香水、毛料衣服、溫暖的身體的氣味,濃烈得真叫人難以透氣。

十點鐘,客人們起身告辭了,臨行恭維了主人一番。

阿維洛娃笑了起來。

「哎,總算走了!到我房裡坐坐吧,該把這兒的氣窗打開……咳,親愛的,您怎麼啦?」她嬌嗔地說,同時向我伸出兩隻手。

我握著她的手說:

「明天我要走了……」

她惶惑地看了看我:

「上哪兒?」


  

「斯摩棱斯克。」

「為啥?」

「我不能再這樣過下去了……」

「去了斯摩棱斯克又會怎麼樣呢?來,咱們坐下來吧……這是怎麼回事……」

我們坐到沙發上,沙發上罩着的是夏天用的條子斜紋布套。

「您看這斜紋布,”我說,“跟火車上的一模一樣。甚至看見這斜紋布我的心就不能平靜,連它也催我走呢。」

她往裡坐,兩隻腳就露在我眼前。

「不過,為什麼去斯摩棱斯克?」她問,用疑惑不解的眼光盯着我。

「然後去維切布斯克……波洛茨……」

「為啥,」

「不知道。首先,我很喜歡這幾個地名:斯摩梭斯克,維切布斯克,波洛茨克……」

「這不是開玩笑吧?」

「我沒開玩笑。難道您不覺得,有些地名可真好聽?斯摩棱斯克古時候經常遭到兵燹和圍困……它甚至使我感到親切。我們家族的一批古老的文契就是在那裡的一場大火中燒掉的,因此我們失去了一些重大的遺產權和世襲特權……」

「事情愈來愈糟了!您很想她吧?她沒有給您寫信嗎?」

「沒有,不過問題不在這兒。總的來說,奧勒爾的這種生活我不喜歡。『遊蕩的鹿知道上哪兒去吃草……』這裡,我的創作無從着手。我整個上午都只有獃坐著,腦子裡一團亂麻,象個瘋子似的。

我靠什麼過日子呢?我們巴圖林諾有個大姑娘,是小店主的女兒,已經沒有嫁人的希望了,所以就靠尖酸刻薄過日子。我現在也是這樣。」

「簡直是個孩子!」她溫柔地說撫摸我的頭髮。

「發育很快的只是低級動物,”我說。“再說,誰又不是孩子呢?有一次,我乘車到奧勒爾來,同座的是葉列茨區法院的一位法官。他是個可敬而嚴肅的人,長得象黑桃皇帝……他坐在那裡看了好久《新時代》,後來起身,出了車廂就不見了。我有些不放心,也出去了,打開門走到過道上,由於火車轟隆響,他沒有聽見我開門,也沒有見到我。

您說我在過道上看見了什麼?他在升降台上隨着車輪的節奏天不怕地不怕地跳起舞來,兩隻腳搞出一些最冒險的動作。」

她抬起眼睛望着我,突然意味深長地輕聲地問:

「咱們一塊兒上莫斯科去好嗎?願意嗎?」

我渾身一震……滿臉通紅,喃喃地謝絶了……直到如今,只要我回憶起這一時刻,我就痛惜這一巨大的損失。

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