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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文選    P 414


作者:林則徐等
頁數:414 / 483
類別:古典散文

 

晚清文選

作者:林則徐等
第414,共483。
西人之論物理者曰:凡物成形之後,若無別物加之,則此物永不變異。然天下之物,點點密移,前後相續,無聞變易者,則以有阻力與離心力也。阻力者,如此物有欲行之方向,而有他力阻之使不行,或阻力四面俱生,亦可使本物受其極大之逼迫,而更其面目。離心力者,由萬物極微合來,內具向心力,若失其互相吸引之性,而每點各相推移,則可使本物失其形性,而化為烏有。此二力均能致物,而離心力尤甚。因物過阻力時,若無離心力,則物不過失其本形,而別成新形;設再加之以離心力,則此物遂滅而別無他物矣。嘗持此說以論群學,則其驗尤不爽。譬如有一家于此,本非富貴之裔,上無奧援,外無憑藉,內無恆產,欲有所圖,其力輒若有物以限制之。其限制之者,即群中之阻力也。然若其家人父子兄弟,齊心耦意,沉毅有為,既不躁動,亦不餒敗,將見如此久之,而阻力慚次變小,終至於無。家業之興,其始若或限之者,其究莫之能禦,此阻力終為向心力所勝也。若其家父子兄弟,互相猜忌,借助外援,自相魚肉,以取一時之快意,則其一家所成之離心力,外侮之來未迫,而內訌之勢已不可支矣。即使家本富貴,亦不能久,況其為貧賤乎!故曰:離心力尤可畏于阻力也。

今者中國幅員百里,人民數百兆,天下之人,舉皇皇然若有不終日之勢。問其何故,則必以為歐洲各強國之阻力也。從大至小,無論何事,考其情狀,無不見屈于西人。謂為阻力,誠阻力也。然試思此阻力之何以行于吾土,而吾竟無抵力哉?則知吾中國有離心力之故也。夫離心力者,非權臣內奸,外藩跋扈,士民朋黨,大盜移國之謂也。蓋此數者,雖可使玉步遷移,神州板蕩,勢浪所及,或數十百年而後已,然其先必有數十人或數百人,同一心志,生死不渝,而後能成滔天之禍,其後則殺人既多,禍機漸弭,亦終有小康之一日,必不至無聲無臭,全種淪胥。故僅可謂為阻力,而非離心力也。然則離心力之情狀何如?其情狀之可見者,朝野安,除外佞之外,晏然無事,野無盜賊,即偶有,亦旋擒搜蕩平之。士林無橫議,布帛菽粟之談,遠近若一,即有佻達,亦其小小。朝士彬彬,從容文貌,威儀繁縟,逾于古初。聽天下之言,無疾言也;觀天下之色,無遽色也;察天下之行事,無輕舉妄動也。而二萬里之地,四百兆之人,遂如雲物之從風,夕陽之西下,熟視不見其變遷,逾時即泯其蹤跡,其為慘慄,無以復逾。究其本原,其細已甚。



  
嘗謂歐人之富強,由於歐人之學問與政治。當吾聲光電化動植之學之初發端時,不過一二人以其餘閒相討論耳。或蓄一爐一釜,凡得金石,舉加熱以察其變化;或揉貓皮,擦琥珀,于風箏,以玩其相吸;或以三角玻璃映日以觀其采色;或見水化汽時,鼓動其汽之蓋,而數其每時之動;其尤可笑者,或蓄眾微蟲而玩之,或與禽獸同臥起以覘之。其始一童子之勞,鍥而不捨,積漸擴充,遂以貫天人之奧,究造化之原焉。以若所為,若行之中國,必群目之曰獃子。天下之善政,自民權議院之大,以至灑掃臥起之細,當其初,均一二人托諸空言,以為天理人心,必當如此,不避利害,不畏艱難,言之不已;其言漸著,從者漸多,而世事遂不能不隨空言而變。以若所為,若移之中國,又必群議之曰病狂。其菲薄揶榆,不堪視聽,或微訶婉諷,或目笑不言,始事者本未有心得之真,觀群情如此,必自疑其所學之非,而因之棄去。故不必有刀鏟之威,放流之禍,僅用獃狂二字,已足沮喪天下古今人林之進境矣。人材既無進境,則教宗政術,自然守舊不變,以古為宗。夫數千年前人所定之章程,斷不能範圍數千年後之世變,古之必敝,昭然無疑,更仆難終,不能具論。綜其大要,不過曰,政教既敝,則人心亦敝而已。人心之敝也,浸至合群之理,不復可言,不肖之心,流為種智,即化人之善政,而我以不肖之心行之,既有邪因,必成惡果,守舊之見,因之益堅。

當斯時也,游于其野,見號為士者,習帖括,工摺卷,以應試為生命。當其應試,偶不如志,嘩然稱罷考。已而有賤丈夫焉,默計他人皆不應試,而我一人獨應之,則利歸我矣,乃不期然而俱應試如故。行于其市,實業之學不明,商情日棘,亦嘗奮然曰齊行。乃又有賤丈夫焉,默計他人如彼,而我陰如此,則利歸我矣,乃不期然而行之不齊如故。及觀乎其朝,則今日之卿大夫,即士子帖括之所換,市賈金錢之所買者也。當其少年,本無根蒂,一行作吏,習氣益深,陳力就列,所治之事,彼此不相知,各憑私見,以為獨斷。若國之內政,無往非偽,以偽應偽,無從證其是非,但見事事合例而已。及猝有外交之事,則本無例之可援,萬不能以己之偽,應他人之真,遂不得不互相推諉,互相矇蔽,直至其事已臨不能再緩之限,乃以一二志氣頽唐,本無學問,而又互相猜忌之人,憑其影響之見聞,決以須臾之意見。其體愈要,則其見聞之來歷,轉展愈多,故其影響亦愈甚,而差謬愈遠焉。此局一成,局中即有明哲人,亦必隨俗遷流,無能為役。蓋明知一立異同,則其身不能一日安,於事毫無所補,不如故迴翔以待之也,而此待遂千古矣。今日中西人士論中國弊政者,均霑沾以學校、官制、兵法為辭,其責中國者,何其膚廓之甚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