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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文選    P 428


作者:林則徐等
頁數:428 / 483
類別:古典散文

 

晚清文選

作者:林則徐等
第428,共483。
吾人謂戲曲、小說家為專門之詩人,非謂其以文學為職業也。以文學為職業,的文學也。職業的文學也,職業的文學家以文學為生活。專門之文學家,為文學而生活。今的文學之途蓋已開矣。吾寧聞征夫思婦之聲,而不屑使此等文學囂然污吾耳也。

○屈子文學之精神



  
我國春秋以前,道德政治上之思想,可分為二派:一帝王派,一非帝王派。前者稱道堯舜禹湯文武,後者則稱其學出於上居之隱君子如莊周所稱之成子之類,或托之於上古之帝王。前者近古學派,後者遠古學派也。前者貴族派,後者平民派也。前者入世派,後者遁世派。非真遁世派,知其主義之終不能行于世,而遁焉者也。前者熱情派,後者冷性派也。前者國家派,後者個人派也。前者大成於孔子、墨子,而後者大成於老子老子楚人,在孔子後,與孔子問禮之老冉,系二人,說見汪容甫《述學老子考異》。故前者北方派,後者南方派也。此二派者,其主義常相反對而不能相調和,觀孔子與接輿、長沮、桀溺、荷筱丈人之關係可知之矣。戰國後之諸學派,無不直接出於此二派,或出於混合此二派,故雖謂吾國固有之思想,不外此二者可也。

夫然,故吾國之文學,亦不外發表二種之思想。然南方學派則僅有散文的文學,如老子、莊、列是已。至詩歌的文學,則為北方學派之所專有。《詩》之百篇,大抵表北方學派之思想者也。雖其中如《考》《衡門》等篇,略近南方之思想,然北方學者所謂「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有道則見,無道則隱」者,亦豈有異於是哉!故此等謂之南北公共之思想則可,不必非南方思想之特質也。然則詩歌的文學所以獨出於北方之學派中者,又何故乎?


  

詩歌者,描寫人生者也。用德國大詩人希爾列爾之定義。此定義未免太狹。今更廣之曰描寫自然及人生,可乎?然人類之興味,實先人生而後自然,故純粹之模山范水、留連光景之作,自建安以前,殆未之見。而詩歌之題目,皆以描寫自己深邃之感情為主,其寫景物也,亦必以自己深邃之感情為之素地,而始得于特別之境遇中,用特別之眼觀之。故古代之詩所描寫者,特人生之主觀的方面,而對人生之客觀的方面及純處于客觀界之自然,斷不能以全力注之也。故對古代之詩,前之定義,苦其廣而不苦其隘也。

詩之為道,既以描寫人生為事,而人生者,非孤立之生活,而在家族、國家及社會中之生活也。北方派之理想,置於當日之社會中,南方派之理想,則樹于當日之社會外。易言而明之,北方派之理想在改作舊社會,南方派之理想在創造新社會。然改作與創作,皆當日之社會之所不許也。南方之人以長於思辯而短於實行,故知實踐之不可能,而即于其理想中求其安慰之地,故有遁世無悶,囂然自得以沒齒者矣。若北方之人,則往往以堅忍之志,強毅之氣,恃其改作之理想,以與當日之社會爭,而社會之仇視之也,亦與其仇視南方學者無異,或有甚焉。故彼之視社會也,一時以為寇,一時以為親,如此循環,而遂生歐穆亞Hamour之人生觀。《小雅》之傑作,皆此種競爭之產物也。且北方之人,不為離世絶俗之舉,而日周旋于君臣父子夫婦之間,此等在在畀以詩歌之題目,與以作詩之動機。此詩歌的文學所以獨産於北方學派中,而無與于南方學派者也。

然南方文學中,又非無詩歌的原質也。南人想象力之偉大豐富,勝於北人遠甚。彼等巧於比類而善於滑稽,故言大則有若北溟之魚,語小則有若蝸角之國,語久則大樁、冥靈,語短則蟪蛄、朝菌,至于襄城之野,七聖皆迷;汾水之陽,四子獨往。此種想像,決不能于北方文學中發見之。故莊列書中之某部分,即謂之散文詩,無不可也。夫兒童想像力之活潑,此人人公認之事實也。國民文化發達之初期亦然。古代印度及希臘之壯麗之神話,皆此等想像之產物也。以我中國論,則南方之文化發達較後於北方,則南人之富於想像,亦自然之勢也。此南方文學中之詩歌的特質所以優於北方文學者也。

由此觀之,北方人之感情,詩歌的也,以不得想像之助,故其所作遂止於小篇。南方人之想像,亦詩歌的也,以無深邃之感情之後援,故其想像亦散漫而無所麗,是以無純粹之詩歌。而大詩歌之出,必須俟北方人之感情與南方人之想像合而為一,即必通南北之騎驛而後可。斯即屈子其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