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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通義    P 90


作者:章學誠
頁數:90 / 112
類別:史學論述

 

文史通義

作者:章學誠
第90,共112。
史無闕訪之篇,其弊有十。一己之見,折衷群說,稍有失中,後人無由辨正,其弊一也。才士意在好奇,文人義難割愛,猥雜登書,有妨史體,削而不錄,又闕情文,其弊二也。傳聞必有異同,勢難盡滅其跡,不為敘列大凡,則稗說叢言,起而淆亂,其弊三也。初因事實未詳,暫置不錄,後遂闕其事目,等於入海泥牛,其弊四也。載籍易散難聚,不為存證崖略,則一時之書,遂與篇目俱亡,後人雖欲考求,淵源無目,其弊五也。一時就所見聞,易為存錄,後代<蟲連>蜷補綴,辭費心勞,且又難以得實,其弊六也。《春秋》有口耳之受,馬、班有專家之學,史宗久失,難以期之馬氏外孫,班門女弟,不存闕訪,遂致心事難明,其弊七也。史傳之立意命篇,如《老莊》、《屈賈》是也;標題類敘,如《循吏》、《儒林》是也;是於史法,皆有一定之位置,斷無可綴之旁文。凡有略而不詳,疑而難決之事,不存闕訪之篇,不得不附著於正文之內,類例不清,文辭難稱粹潔,其弊八也。開局修書,是非哄起,子孫欲表揚其祖父,朋黨各自逞其所私;苟使金石無徵,傳聞難信,不立闕訪,以杜請謁,(如雲事實尚闕,而所言既有如此,謹存其略,而容後此之參訪,則雖有惼心之人,亦無從起爭端也。)無以謝絶一偏之言,其弊九也。史無別識心裁,便如文案孔目;苟具別識心裁,不以闕訪存其補救,則才非素王,筆削必多失平,其弊十也。

或謂史至馬、班極矣,未聞有如是之詹詹也。今必遠例《春秋》,而近祧《史》、《漢》,後代史家亦有見及於此者乎?答曰:後史皆宗《史》、《漢》。《史》、《漢》未具之法,後人以意創之,大率近於類聚之書,皆馬、班之吐棄而不取者也。夫以步趨馬、班,猶恐不及,況能創意以救馬、班之失乎?然有窺見一二,而微存其意者,功亦不可盡誣也。陳壽《蜀志》,以諸葛不立史官,蜀事窮於搜訪,因於十五列傳之末,獨取楊戲《季漢輔臣贊》,與《益部耆舊雜記》以補之。常璩《華陽國志》,以漢中士女有名賢貞節,歷久相傳,而遺言軼事,無所考見者,《序志》之篇,皆列其名,而無所筆削。此則似有會於多聞闕疑之旨者。惜其未能發凡起例,特著專篇;後人不暇搜其義藴,遂使獨斷之學,與比類之書,接踵於世,而《春秋》之旨微矣。



  
近代府縣誌書,例編人物一門,廁於山川祠墓、方物土產之間,而前史列傳之體,不復致思焉。其有豐功偉績,與夫潛德幽光,皆約束於盈寸之節略,排纂比次,略如類書;其體既褻,所收亦猥濫而無度矣。舊志所載,人物寥寥,而稱許之間,漫無區別,學皆伏、鄭,才盡班、揚,吏必龔、黃,行惟曾、史。且其文字之體,尤不可通,或如應酬膚語,或如案牘文移,泛填排偶之辭,閒雜帖括之句,循名按實,開卷茫然。凡若此者,或是鄉人庸行,請託濫收;或是當日名流,失傳事實;削之則九原負屈,編之則傳例難歸。又如一事兩說,參差異同,偏主則褒貶懸殊,並載則抑揚無主,欲求名實無憾,位置良難。至於近代之人,開送事蹟,俱為詳詢端末,纖悉無遺,具編列傳之中,曾無時世之限;其間亦有姓氏可聞,實行莫著,濫收比類之冊,或可奄藏,入諸史氏體裁,難相假借。今為別裁闕訪,同占列傳之篇,各為標目,可與正載諸傳,互相發明。是用敘其義例,以待後來者之知所審定云爾。

○永清縣誌前志列傳序例


  

史家著作成書,必取前人撰述,匯而列之;所以辨家學之淵源,明折衷之有自也。司馬談推論六家學術,猶是莊生之敘禽、墨,荀子之非十二家言而已。至司馬遷《十二諸侯表敘》,則於呂覽、虞卿、鐸椒、左丘明諸家,所為《春秋》家言,反覆推明著書之旨,此即百三十篇所由祖述者也。(史遷紹述《春秋》,即虞、呂、鐸、左之意,人譏其僣妄非也。)班固作遷列傳,范氏作固列傳,家學具存。至沈約之傳范氏,姚氏之傳沈約,不以史事專篇為重,於是史家不復有祖述淵源之法矣。今茲修志,而不為前志作傳,是直攘人所有而沒其姓名,又甚於沈、姚之不存家學也。蓋州縣舊志之易亡,又不若范史、沈書之力能自壽也。

紀述之重史官,猶《儒林》之重經師,《文苑》之重作者也。《儒林列傳》當明大道散著,師授淵源;《文苑列傳》當明風會變遷,文人流別;此則所謂史家之書,非徒紀事,亦以明道也。如使儒林文苑不能發明道要,但敘學人才士一二行事,已失古人命篇之義矣。況史學之重,遠紹《春秋》,而後史不立專篇,乃令專門著述之業,湮而莫考,豈非史家弗思之甚耶?夫列史具存,而不立專傳,弊已如是,況州縣之書,跡微易隱,而可無專錄乎?

書之未成,必有所取裁,如遷史之資於《世本》、《國策》,固書之資於馮商、劉歆,是也。書之既成,必有其傳述,如楊惲之布遷書,馬融之受漢史,是也。書既成家,必有其攻習,如徐廣、崔駰之注馬,服虔、應劭之釋班,是也。此家學淵源之必待專篇列傳而明者也。

馬、班而後,家學漸衰,(世傳之家學也。)而豪傑之士,特立名家之學起,如《後漢書》之有司馬彪、華嶠、謝承、范蔚宗諸家,而《晉書》之有何法盛等一十八家,是也。同紀一朝之跡,而史臣不領專官,則人自為編,家各為說;不為敘述討論,萃合一篇之內,何以得其折衷?此諸家流別之必待專篇列傳而明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