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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柯波菲爾    P 28


作者:狄更斯
頁數:28 / 311
類別:世界名著

 

大衛柯波菲爾

作者:狄更斯
第28,共311。
「啊,她很不好受。」第一個婦人說,「這又是她不好受的一天。萬一火爐的火過了氣,我能斷定她也會過氣,而且再也不會回過氣了。」

他倆看她時,我也看她。雖然那天很暖和,她卻看上去除了火爐什麼也不想。我想象連火爐上的湯鍋也遭她忌妒呢;火爐竟被用來煮我的蛋、烤我的鹹肉,她對此十分氣憤,我得出這結論是有充分理由的——因為我看見她(用我那惶恐的眼看見她)在爐上烹調操作正進行時對我晃了晃拳頭,那時其他人都沒看她。陽光從小窗口裡流瀉而入,可她卻把自己的背和那把大椅子的背朝着陽光而坐,把整個火爐擋在她身前,好像是她在給它暖氣,而不是它給她暖氣,她那架式就像滿懷戒備之心地監視那火爐。



  
我的早飯做好後,火爐空了出來,她竟為此高興得大聲笑了起來——我得說,那笑聲委實不動聽。

我坐下吃我的黑麵包、鷄蛋和鹹肉,還有一小盆牛奶,這真是可口的一餐。我正津津有味享用時,那房裡的老婦人對教員說:

「你帶著笛子來了嗎?」

「帶了,」他說。

「吹一下吧,」那老婦人用討好的口氣請求道,「一定要吹喲。」

於是,教員把手伸到衣裾下,拿出那只分成三節的笛子用螺絲旋緊接好,便馬上吹了起來。經過多年考慮,我的感受是:世界上再沒人吹得比這更糟的了。在我聽到過的所有聲音中,天然的也罷,用各種方法發出的也罷,只有他吹的最為讓人淒惶。我不知道他吹的什麼曲調——我懷疑他的吹奏中有沒有曲調——但那吹奏聲在我身上的影響是:首先,我不由得想起了我所有的苦惱,直到忍不住熱淚往外淌;其次是奪去了我的食慾;最後是使我睡意重重,以至抬不起眼皮來。


  

眼睛開始合上,我開始打起瞌睡,這時回憶又湧了出來。那個角櫥敞開的小房間,還有房裡那張方靠背的椅子,以及通到上面房間去的小樓梯和壁爐架上的三根孔雀羽毛——我記得,我一進門就捉摸:如果那只孔雀知道它的華美羽飾注定會落個什麼下場又會怎麼想——全從我眼前消失了,我打盹了,我入睡了。笛聲也聽不見了,傳來的是車輪聲,我又上路了。馬車顛簸了一下,我一下驚醒,笛聲又回來了,薩倫學校的教師兩腿交疊地坐在那兒吹得如泣如訴,而房子裡的婦人興沖沖地看。

又輪到她消失了,他也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沒有笛子,沒有教員,沒有薩倫學校,沒有大衛·科波菲爾,沒有一切,只有深沉的睡眠。

我想,在我夢見他吹奏這淒惶的笛聲時,那房子裡的老婦人心懷讚歎地走到他身邊,從椅背後俯過身去熱烈地使勁摟了一下他脖子,這使他的吹奏中斷了一小會。不是當時就是那以後,我處于半睡半醒的狀態;因為當他重新吹奏時——他的吹奏中斷過,這是事實——我看到也聽見那老婦人問菲比茨恩太太那是否美妙(指的是笛子),菲比茨恩太太回答說:「哎,哎!是啊!」她還朝着火爐點點頭。我相信,她把吹奏之功全歸結給了火爐。

我彷彿打了一個很長的盹,薩倫學校的教員才把笛子拆成三節後收起來,帶我離開了。我們在附近發現了馬車,便上到車頂上。可我太想睡了,當我們在路上停下讓別人上車時,他們把我放到車廂裡,那兒沒有別的乘客,我就睡得很熟,直到發現車正在綠葉中往一個陡峭的小山坡爬去。不大一會兒,車停了,終點站到了。

一條短短的路把我們——我是說那教員和我——帶到了薩倫學校,一座高高的磚牆圍住這學校,它看上去死氣沉沉。牆裡的一個門上方是薩倫學校的校名匾牌。我們拉門鈴時,一張陰沉沉的臉從門的柵欄裡仔細打量我們,門一打開我就發現這臉屬於一個大塊頭的男子。這人的脖子像牛的一樣,他支着條木頭腿,太陽穴外突,頭髮齊腦門剪得很短。

「那個新生。」教員說。

那支着條木頭腿的人把我周身打量了一番——這用不了很長時間,因為我個頭並不大——把我們身後的大門鎖上,拔出鑰匙。我們朝座落在陰暗濃密的大樹中的房子走去,這時他在我的嚮導背後叫道:

「咳!」

我們回頭看,他站在他住的小屋門口,手裡拿着一雙靴子。

「喏!鞋匠來過了,」他說,「那時你出去了,梅爾先生,他說他再也沒法修它們了。他說這靴子一點原來的樣子也沒了,他為你還想修補而奇怪。」

他說著就把靴子朝梅爾先生扔過來,梅爾先生便回頭走了幾步把他那雙靴子撿起。我們又繼續往前走時,他看著那靴子(恐怕他是很傷心的)。我這時才看到他穿的靴子已壞得沒法穿了,他的長襪有一個地方破了,像嫩芽尖一樣綻開。

薩倫學校是一座帶耳房的四方形磚結構建築,外表沒任何裝飾而光禿禿的。除此之外,學校四處都靜悄悄的,於是我對梅爾先生說我認為學生們都不在學校裡。可他對我不知道時值假期顯得很驚奇。所有的學生都回各自的家去了,校長克里克爾先生和克里克爾太太及小姐去海濱了,我是因為犯了過失才在假期內送到這裡作為一種處罰,這些都是我們一塊走時他告訴我的。

我睜大眼盯着他帶我走進的課室看,這是我所見過的地方中最寂寞最荒涼的了。它現在還歷歷在我眼前。這是個長長的房間,裡面放了三行課桌,六行長凳,牆上釘滿了掛帽子和石板的鈎子。髒兮兮的地板上儘是些零零散散的舊寫字本和練習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