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靈魂甘泉,自由閱讀廣場

帳號    


唐詩鑑賞下    P 152


作者:唐代詩人
頁數:152 / 171
類別:古典詩

 

唐詩鑑賞下

作者:唐代詩人
第152,共171。
人閒易有芳時恨,地迥難招自古魂。

慚愧流鶯相厚意,清晨猶為到西園。



  
這是韓偓晚年寓居南安之作,與《安貧》表現同一索寞情懷,而寫法上大不相同。《安貧》直抒胸臆,感慨萬端;本篇則融情入景,興寄深微。

春盡,顧名思義是抒寫春天消逝的感慨。韓偓的一生經歷了巨大的政治變故,晚年寄身異鄉,親朋息跡。家國淪亡之痛,年華遲暮之悲,孤身獨處之苦,有志難騁之憤,不時襲上心頭,又面臨着大好春光的逝去,內心的抑鬱煩悶自不待言。鬱悶無從排遣,唯有藉酒澆愁而已。詩篇一上來,就抓住醉酒這個行為來突出「惜春」之情。不光是醉,而且是連日沉醉,醉得昏昏然,甚且醉後還要繼續喝酒,以致衣服上濺滿了斑斑酒痕。這樣反覆渲染一個「醉」字,就把作者悼惜春光的哀痛心情揭示出來了。

頷聯轉入寫景。涓細的水流載着落花漂浮而去,片斷的雲彩隨風吹灑下一陣雨點。這正是南方暮春時節具有典型特徵的景象,作者把它細緻地描畫出來,逼真地傳達了那種春天正在逝去的氣氛。不僅如此,在這一幅景物畫面中,詩人還自然地融入了自己的身世之感。那漂浮于水面的落花,那隨風帶雨的片雲,漂泊無定,無所歸依,不正是詩人自身淪落無告的象徵嗎?擴大開來看,流水落花,天上人間,一片大好春光就此斷送,不也可以看作詩人深心眷念的唐王朝終於被埋葬的表徵?詩句中接連使用「細」、「浮」、「別」、「斷」、「孤」這類字眼,更增添了景物的淒清色彩,烘託了詩人的悲涼情緒。這種把物境、心境與身境三者結合起來抒寫,達到融和一體、情味雋永的效果,正是韓偓詩歌寫景抒情的顯著特色。

頸聯再由寫景轉入抒情。芳時,指春天。芳時恨,就是春歸引起的悵恨。但為什麼要說「人閒易有芳時恨」呢?大凡人在忙碌的時候,是不很注意時令變化的;愈是閒空,就愈容易敏感到季節的轉換,鳥啼花落,處處都能觸動愁懷。所以這裡着力點出一個「閒」字,在刻畫心理上是很精微的。再深一層看,這個「閒」字上還寄託了作者極深的感慨。春光消去,固然可恨,尤可痛心的是春光竟然在人的閒散之中白白流過,令人眼瞪瞪望着它逝去而無力輓回。這不正是詩人自己面臨家國之變而不能有所作為的沉痛告白嗎?下聯「地迥難招自古魂」,則把自己的愁思再轉進一層。迥,偏遠的意思。招魂,語出《楚辭。招魂》,原指祈禱死者復生的一種宗教儀式,這裡只是一般地用作招致魂魄。詩人為惜春而寄恨無窮,因想到如有親交故舊,往來相過,互訴心曲,也可稍得慰藉,怎奈孤身僻處閩南,不但見不到熟悉的今人,連古人的精靈也招請不來,豈不更叫人寂寞難堪?當然,這種寂寥之感雖托之於「地迥」,根本上還在於缺乏知音。「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陳子昂《登幽州台歌》)韓偓此時的孤憤心情,同當年的陳子昂確有某種相通之處。

結尾處故意宕開一筆,借流鶯的慇勤相顧,略解自己的春愁,表面上沖淡了全詩的悲劇色調,實際上將那種世無知音的落寞感含蓄得更為深沉,表達得更耐人尋味。

通篇扣住「春盡」抒述情懷,由惜春引出身世之感、家國之悲,一層深一層地加以抒發,而又自始至終不離開春盡時的環境景物,即景即情,渾然無跡,這就是詩篇沉摯動人的力量所在。

(陳伯海)

已涼



  
已涼

韓偓

碧闌干外綉簾垂,猩色屏風畫折枝。

八尺龍鬚方錦褥,已涼天氣未寒時。

韓偓《香奩集》裡有許多反映男女情愛的詩歌,這是最為膾炙人口的一篇。其好處全在於藝術構思精巧,筆意含蓄。

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間華麗精緻的臥室。鏡頭由室外逐漸移向室內,透過門前的闌干、當門的簾幕、門內的屏風等一道道阻障,聚影在那張鋪着龍鬚草蓆和織錦被縟的八尺大床上。房間結構安排所顯示出的這種「深而曲」的層次,分明告訴我們,這是一位貴家少婦的金閨繡戶。

佈局以外,景物吸引我們視線的,還有它那斑駁陸離、穠艷奪目的色彩。翠綠的欄檻,猩紅的畫屏,門帘上的彩綉,被面的錦緞光澤,合組成一派旖旎溫馨的氣象,不僅增添了臥室的華貴勢派,還為主人公的閨情綺思創造了合適的氛圍。

主人公始終沒有露面,她在做什麼、想什麼也不得而知。但朱漆屏面上雕繪着的折枝圖,卻不由得使人生發起「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無名氏《金縷衣》)的意念。面對這幅畫圖,我們的主人公難道不會有感於自己的逝水流年,而將大好青春同畫中鮮花聯繫起來加以比較、思索嗎?更何況而今又到了一年當中季節轉換的時候。門前簾幕低垂,簟席上添加被縟,表明暑熱已退,秋涼方降。這樣的時刻最容易勾起人們對光陰消逝的感觸,在我們的主人公的心靈上又將激起怎樣的波瀾呢?詩篇結尾用重筆點出「已涼天氣未寒時」的時令變化,當然不會出於無意。配上床蓆、錦褥的暗示以及折枝圖的烘托,主人公在深閨寂寞之中渴望愛情生活的情懷,也就隱約可見了。

通篇沒有一個字涉及「情」,甚至沒有一個字觸及「人」,純然借助環境景物來點染人的情思,供讀者玩索。象這樣命意曲折、用筆委婉的情詩,在唐人詩中還是不多見的。小詩《已涼》之所以傳誦至今,原因或許就在於此。

(陳伯海)

寒食夜

寒食夜

韓偓

惻惻輕寒翦翦風,小梅飄雪杏花紅。

夜深斜搭鞦韆索,樓閣朦朧煙雨中。

這首詩描畫的是一個春色濃艷而又意象淒迷的細雨尖風之夜。乍看,通篇只寫景物,而景中見意,篇內有人。如果細加玩繹,它的字裡行間不僅浮現着留連悵惘之情,還似隱藏着溫馨纏綿之事。四句詩中,特別值得拈出的是第三句──「夜深斜搭鞦韆索」。這是一個點破詩題、透露全詩消息的關鍵句。施補華《峴傭說詩》說:「七絶用意,宜在第三句。」這首詩正是如此。

詩的題目是《寒食夜》,這第三句中的「夜深」明點夜,「鞦韆」則暗點寒食。《佩文韻府》引《古今藝術圖》云:「北方寒食為鞦韆戲,以習輕。後乃以彩繩懸木立架,士女坐其上推引之。」《太平禦覽》、《事物紀原》、《荊楚歲時記》等書也有相似的引載。又據《開元天寶遺事》記述,天寶年間,「宮中至寒食節,競豎鞦韆,令宮嬪輩戲笑以為宴樂。」這句詩就以鞦韆這一應景之物點出寒食這個節日。

當然,詩人之寫到鞦韆,決不僅僅是為了點題,主要因為在周圍景物中對他最有吸引力而且最能寓托他的情意的正是鞦韆。但此時已「夜深」,又在「煙雨中」,不會有人在「為鞦韆戲」,如句中所說,只有鞦韆索空懸在那裡罷了。而詩人為什麼對空懸在那裡的鞦韆索有特殊的感情並選定它作為描寫的對象呢?這裡,不禁令人聯想到吳文英《風入松》詞中「黃蜂頻撲鞦韆索,有當時纖手香凝」兩句。看來,詩人在深夜、煙雨中還把視線投向鞦韆索,也正因為它曾為「纖手」所握,不禁想起日間打鞦韆的場面和打鞦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