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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P 17


作者:雨果
頁數:17 / 520
類別:文學

 

悲慘世界

作者:雨果
第17,共520。
「我的意思是說,人類有一個暴君,那就是矇昧。我表決了這個暴君的末日。王權就是從那暴君產生的,王權是一種偽造的權力,只有知識才是真正的權力。人類只應受知識的統治。」
「那麼,良心呢?」主教接著說。
「那是同一回事。良心,是存在於我們心中與生俱有的那麼一點知識。」
那種論調對卞福汝主教是非常新奇的,他聽了,不免有些詫異。


  
國民公會代表繼續說:
「關於路易十六的事,我沒有贊同。我不認為我有處死一個人的權利;但是我覺得我有消滅那種惡勢力的義務。我表決了那暴君的末日,這就是說,替婦女消除了賣身制度,替男子消除了奴役制度,替幼童消除了不幸生活。我在投票贊成共和制度時也就贊助了那一切。我贊助了博愛、協和、曙光!我出力打破了邪說和謬見。邪說和謬見的崩潰造成了光明。我們這些人推翻了舊世界,舊世界就好象一個苦難的瓶,一旦翻倒在人類的頭上,就成了一把歡樂的壺。」
「光怪陸離的歡樂。」主教說。
「您不妨說多災多難的歡樂,如今,目從那次倒霉的所謂一八一四年的倒退以後,也就可以說是曇花一現的歡樂了。可惜!那次的事業是不全面的,我承認;我們在實際事物中摧毀了舊的制度,在思想領域中卻沒能把它完全剷除掉。消滅惡習是不夠的,還必須轉移風氣。風車已經不存在了,風卻還存在。」
「您做了摧毀工作。摧毀可能是有好處的。可是對夾有怒氣的摧毀行為,我就不敢恭維。」
「正義是有憤怒的,主教先生,並且正義的憤怒是一種進步的因素。沒關係,無論世人怎樣說,法蘭西革命是自從基督出世以來人類向前走得最得力的一步。不全面,當然是的,但是多麼卓絶。它揭穿了社會上的一切黑幕。它滌蕩了人們的習氣,它起了安定、鎮靜、開化的作用,它曾使文化的洪流廣被世界。它是仁慈的。法蘭西革命是人類無上的光榮。」
主教不禁囁嚅:
「是嗎?九三①!」
①一七九三年的簡稱,那是革命進入高潮、處死國王路易十六的一年。
國民公會代表直從他的椅子上豎立起來,容貌嚴峻,几乎是悲壯的,盡他瞑目以前的周身氣力,大聲喊着說:


  
「呀!對!九三!這個字我等了許久了。滿天烏雲密佈了一千五百年。過了十五個世紀之後,烏雲散了,而您卻要加罪于雷霆。」
那位主教,嘴裡雖未必肯承認,卻感到心裡有什麼東西被他擊中了。不過他仍然不動聲色。他回答:
「法官說話為法律,神甫說話為慈悲,慈悲也不過是一種比較高級的法律而已。雷霆的一擊總不應搞錯目標吧。」
他又聚精會神覷着那國民公會代表,加上一句:
「路易十七①呢?」
國民公會代表伸出手來,把住主教的胳膊:
「路易十七!哈。您在替誰流淚?替那無辜的孩子嗎?那麼,好吧。我願和您同聲一哭。替那年幼的王子嗎?我卻還得考慮考慮。在我看來,路易十五的孫子②是個無辜的孩子,他唯一的罪名是做了路易十五的孫子,以致殉難於大廟;卡圖什③的兄弟也是一個無辜的孩子,他唯一的罪名是做了卡圖什的兄弟,以致被人捆住胸脯,弔在格雷沃廣場,直到氣絶,那孩子難道就死得不慘?」
①路易十七是路易十六的兒子,十歲上(1795)死在獄中。
②指路易十七。
③卡圖什(Cartouche,1693-1721),人民武裝起義領袖,一七二一年被捕,被處死刑。
「先生,」主教說,「我不喜歡把這兩個名字聯在一起。」
「卡圖什嗎?路易十五嗎?您究竟替這兩個中的哪一個叫屈呢?」
一時相對無言。主教几乎後悔多此一行,但是他覺得自己隱隱地、異樣地被他動搖了。
國民公會代表又說:
「咳!主教先生,您不愛真理的辛辣味兒。從前基督卻不象您這樣。他拿條枴杖,清除了聖殿。他那條電光四射的鞭子簡直是真理的一個無所顧忌的代言人。當他喊道‘讓小孩子到我這裡來!’①時,他對於那些孩子,並沒有厚此薄彼的意思。他對巴拉巴②的長子和希律③的儲君能同眼看待而無動于衷。先生,天真本身就是王冕。天真不必有所作為也一樣是高尚的。它無論是穿著破衣爛衫或貴為公子王孫,總是同樣尊貴的。」
①「讓小孩子到我這裡來」,這是耶穌對那些不許孩子聽道的門徒說的話。原文是拉丁文Siniteparvulos(見《聖經·馬太福音》第十九章)
②巴拉巴(Barabbas),和耶穌同時判罪的罪犯。
③希律(Hérode),紀元前猶太國王。
「那是真話。」主教輕輕地說。
「我要堅持下去,」國民公會代表G.繼續說,「您對我提到過路易十七。讓我們在這上面取得一致的看法。我們是不是為一切在上層和在下層的無辜受害者、殉難者、孩子們同聲一哭呢?我會和您一道哭的。不過,我已對您說過,我們必須追溯到九三年以前。我們的眼淚應當從九三年以前流起。我一定和您同哭王室的孩子,如果您也和我同哭平民的幼童。」
「我為他們全體哭。」主教說。
「同等份量嗎?」G.大聲說,「這天平如果傾斜,也還應當偏向平民一面吧。平民受苦的年代比較長些。」
又是一陣沉寂。突破沉寂的仍是那國民公會代表。他抬起身子,倚在一隻肘上,用他的拇指和曲着的食指捏着一點腮,正如我們在盤問和審訊時無意中作出的那種樣子,他向主教提出質問,目光中充滿了臨終時的全部氣力。那几乎是一陣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