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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散文    P 83


作者:作者群
頁數:83 / 165
類別:白話散文

 

中國大陸散文

作者:作者群
第83,共165。
對於一些敏感的政治問題,他很不願意接談,但逼得緊了,有時也說一些。記者問得最多的,是在幾十年後他對西安事變怎麼看。他說:「我相信中國一定要統一,要槍口對外,不要再打內戰了。這是我的一貫信仰,從東北易幟到西安事變都是如此。
」「我做的事我負責,沒有什麼後悔的。別說軟禁五十年,槍斃了,我都不在乎。」
壽命長,閲歷就豐富,在一個多世紀的生命歷程中,他既有過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的崢嶸歲月,也苦捱過長達兩萬日夜的鐵窗生涯,在神州大陸,在孤島台灣,光是囚禁地就換了十五六處。他雖然未曾把牢底坐穿,卻把身旁的許許多多政治人物——就中也包括那個囚禁他的獨裁者及其兩代兒孫——先後送進了墳墓。從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開始,他就陸續不斷地參加追悼會,這裡面有許多當年在他統領下的在台東北軍將領。
長壽,當然是好事,是一種機緣,但也是一種嚴峻的挑戰。歷史上,就有許多人沒能過好這一關。八百多年前,白居易寫過這樣的詩句:「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假使當年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大漢奸汪精衛的頭上也曾罩過「革命志士」的光環。


  
如果他在刺殺攝政王時僥倖而死,後來也就不致戴着「大漢奸」的帽子遺臭萬年了。
為了說清楚這種「既是機遇,又是挑戰」的道理,我們不妨設想——
如果二十歲之前,張學良就溘然早逝,那他不過是一個「瀟灑美少年」,紙醉金迷的紈
絝子弟;可是,他活過來了,後來獲得多次建功立業的機會。


  
如果三十歲之前,他不是顧全大局,堅持東北易幟,服從中央統一指揮,而是野心膨脹,迷戀名位,為日本人所收買,穩當「東北王」那樣的傀儡,或者像他父親所期待的,成為現代的「李世民」,那在紅極一時的背後,正有一頂特大號的「漢奸」帽子等待着他。
如果四十歲之前,他沒有發動西安事變,而是甘當蔣介石剿共、「安內」的鷹犬,肯定不會有任何功業可言,即使僥倖得手,最終也難逃「烹狗」、「藏弓」的可悲下場。
如果五十歲之前,他在覊押途中遭遇戰亂風險,被特務、看守幹掉;或者在台灣「二‧二八」起義中,死於營救與劫持的「拉鋸戰」,國人自然不會忘記這位彪炳千秋的楊虎城一樣的烈士,但卻少了世紀老人那份絶古空今的眩目異采和生命張力。
如果百歲之前,他在口述歷史或者各類談話中,幡然失悔,否定過去,那麼,「金剛倒地一灘泥」,他的種種作為也就成了名副其實的一場閙劇。事實上,出於各種心態與需求,正有不少「看客」靜候在那裡,等着看他的「好戲」,看他以何種方式、何種態度、何種內涵作最後的交代。面對記者的問詢,老將軍一如既往,鎮定而平靜地回答:「如果再走一遍人生路,還會做西安事變之事。」英雄無悔,終始如一,從而進一步成就了張學良的偉大,使他為自己的壯麗一生划上了圓滿的句號。

說說張學良的精神風貌與人格魅力。
小時候,張學良的塾師曾向大帥說過,長大之後,這孩子篤定是副牛脾氣、虎性子。根據是,他出生於辛丑年,次歲為壬寅;還考慮到遺傳基因和家庭影響,所謂「將門虎子」;又兼俗諺有「三歲看大,七歲至老」的說法,為牛為虎,從小就能看出。種種解釋未盡科學,不過,私塾先生還是「言中」了。在張學良身上,始終有一種磅礴、噴湧的豪氣在。
他有個口頭禪:「死有什麼了不得的?無非是搬個家罷了!」還說:「我可以把天捅個大窟窿。你叫我捅一個,我非得捅兩個不可。」這樣,有時也不免粗狂,孟浪。但也唯其如此,才激蕩起五光十色的生命波瀾,有聲,有色,有光,有熱,極具個性化色彩,生發出強大的張力。
他的精神世界總是在放縱着,衝決着,超越着。他特別看重人格,操守。任俠好義,敢做敢當,輕死生,重然諾,這饒有古風的價值觀,支配了他整個一生。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南京陷落,日寇實施滅絶人性的大屠殺。蘇、皖一綫,散兵敗將顛撲道途。那些日子,張學良以「刑徒」身分被押解着,雜在狼奔豕突的人群中,常常被認作從前線敗退下來的長官,整天遭人唾罵。大辱甚于死。
使命感、愧疚情交織在一起,憋得他兩眼通紅,嗓子冒煙,眼看胸膛就要炸裂開來。好歹捱到了湖南郴州,在蘇仙觀住下。懷着滿腔悲憤,他操起一支大筆,蘸上淋漓的濃墨,在粉牆上寫下「恨天低,大鵬有翅愁難展」十個大字,怒吼一聲,響震山谷。隨後又一個箭步,奪過身邊衛士的手槍,對著迎面的老桂樹連連扣動扳機,直到子彈射光,才拂袖而去。
由統領千軍萬馬,叱吒風雲的陸海空軍副總司令,轉眼之間,就淪為失去人身自由,甚至隨時可能被殺頭的階下囚,任誰能夠忍受得了?更哪堪,日夜渴望着上陣殺敵,卻身陷樊籠,報國無門,壯志難酬,英雄沒有用武之地。的的確確,鬱積在他胸中的激憤太深、太多、太久了。那種情態讓人聯想到,威震山林的猛虎突然被圈在鐵籠子裡,咆哮啊,暴跳啊,瘋狂啊,直到破頭流血,當一切拚搏都是枉然,最後只好頽然臥下,淒涼地滴下兩行清淚。
這種椎心剌骨的心境,少帥在日記中也作過披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