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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散文    P 135


作者:作者群
頁數:135 / 165
類別:白話散文

 

中國大陸散文

作者:作者群
第135,共165。
且有些抵牾,但這兩人都不善辯論,沒有留下太精彩的對話,一個樸拙深厚,長者風度,言簡意賅;一個彬彬有禮,溫良謙讓,立論中庸。兩個平和的人在一起,是不大能有趣味的。但莊子和孟子就不一樣了,若他倆能相見,一樣的傲慢與偏見、一樣的激情浩蕩,那該會出現什麼樣的結果‧孟子是當時的辯論高手,這方面名滿天下,以「好辯」著稱;莊子呢‧言語文章汪洋您肆,一瀉千里。況且這兩人,一個執邏輯利器、無敵不摧,無堅不克;一個肆詩性智慧,浩浩蕩蕩,大氣包容;一人力拒楊墨,一入終身剽剝孔子之道。
這兩人若能相見,會在歷史的原野上戰成甚番氣候!會有多少好看的文章傳世!
哲學乃是智慧的對話或碰撞。當代兩位最了不起的哲學家卻如此隔膜,實在叫人費解。梁惠王被李贄貶諷,說其資質太差。我看真有這麼回事.不然,他怎麼不知道引見孟莊兩位呢‧
莊子一生中,唯一的朋友是惠施,這兩人中間有不少爭論。總的來說,惠施現實,講實證,恪守物我界限;莊子玄想,講悟性,力主物我貫通。因此,惠施諷刺說莊子的言論大而無當,所以為人所棄;莊子反唇相譏,說惠子被茅塞堵心,不知天外有天,固執無知。這兩人生前有猜疑,並不十分友好,惠子疑心莊子要搶他相位,莊子則刻薄地說惠於是視腐鼠為美餐的鷂鷹。


  
但惠子死後,莊子卻十分悲傷,在惠子墓前唏噓難禁,以「鄙人失質」為喻。痛弔這位老對手。因為除惠子外,
再無人與他辯論闡發了。這也可見他當時的寂寞心境。


  
另外,如果不怕別人指我為偏激的話.我還認為,在先秦諸子中,就其著作所討論的範圍和深度而言.真能稱得上為哲學著作的。除了《老子),也只有《莊子》了。試平心想一想,《孟子》中除了論「人性」的幾節有哲學意味外,其他的不都是在談政治甚至政策嗎‧

毫無疑問的,先秦諸子中,莊子最有魅力。當莊周先生對炙手可熱的暴發戶們——他當着梁惠王的面直指為「昏君亂相」一一投以輕蔑的一哂,並把他的超人的智慧轉向對人的生存狀態的研究時,他就魅力無窮了。他給我們指出了人
生中的無數尷尬,”無逃乎天地之間”的窘迫以及我們心智上的種種迷障,我們在他的嘲弄面前面紅耳赤卻又處處豁然。當他唱着:”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吾行郗曲,無傷吾足”(帶刺的迷陽草呵迷陽草,不要擋住我的路,不要傷了我的腳,我已經在繞着彎兒走了)時,我們會馬上想到自身常有的人生觸覺—一而這時.他簡直就是我們的知心了!他知道我們的怨怒以及求和而不能的委屈,他的魅力真正地動人肺腑。我總覺得。雖然《論語》中有孔子的形象,《孟子》中有孟軻的形象,但都不及《莊子》中莊子的形象來得有魅力——我坦率地承認,我最尊敬孔子,最同情韓非子,但我最熱愛莊子。
我曾說莊子是表情古怪的,這是因為我無法想象他的形象。孔子似乎是一貫嚴正而間或幽默的;孟子是氣勢洶洶咄咄逼人的;韓非子是懷才不遇冷峻孤單的;但莊子呢‧他的表情太豐富了,一會兒是尖鋭無比的人生解剖師,一會兒又是沉湎往事的詩人;一會兒濮水上的泛舟者、閒釣者,一會兒又是土屋前閒坐無聊的窮漢;有時他去遠遊,有時池又安坐家中洋洋灑灑地記錄著他的思想一一我們確實無法界定他的形象,他太豐富,太浪漫,太抒情,太不拘一格,或者說,有時他太出格。同時他又行蹤不定。我們可以對孔子的行蹤瞭如指掌,孟子、韓非子也一樣,我們知道他們在哪裡求學,然後又在哪裡求用,我們知道去什麼地方找他們或等他們。
但對莊子,我們只有張皇四顧,不知道他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了。從江湖上傳來的他的消息總是雲遮霧障,且他是一個充滿去意的人,誰知道他什麼時候像老子一樣一去渺然呢……
我尋求莊子魅力的秘密已有多年,現在我愈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我認為,莊子的魅力就在於他的激情與超脫.兩者奇蹟般地溶合在一起,大凡一般人在激情與超脫之間只能取其一,並己顯難得,而莊子卻能熔鑄而兼之’——從超脫上講,沒有人能像莊子那樣藐視一切、漠視一切,高高在上地俯視一切並嗤之以鼻,當這種時候、他站在世界的對面打量着,打量着這個龐大豐富的對手,但他最終發現這個世界微不足道如草芥,虛張聲勢如小丑,於是他背身就走了,深愧來到這裡。這時,他的靈魂確實已飄然遠去,去了那「無何有之鄉」,只有他憔悴的身影仍在人間伶仃而孤傲.如夏天的最後一朵玫瑰。但是,他又能在如此超脫與輕蔑時.表現出充沛的激情而無一絲的尖酸(試問誰能做到這一點‧)——因此,同樣的,沒有誰能像他那樣熱愛一切,充滿激情地對我們談論一切了!他使萬物都具有了靈性,或者說具備了感動人心的詩性,他使鬼魂、神靈以及種種動物、植物甚至土偶桃梗都如期如生地對我們說話——他簡直就是點化萬物的巫卜!他在蔑視與摒棄這個世界時,又使這個世界如此的生機勃勃,意趣盎然,充滿詩性光輝!於是我們感到,他與這個世界做了最長久的廝守,故而有了最綿渺的纏綿!這時,我們看到他對這個世界像對待一個久己失去昔日風采的舊戀人,那種既惱、又憐且遮掩的豐富神情簡直使我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