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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    P 41


作者:曾朴
頁數:41 / 159
類別:古典小說

 

孽海花

作者:曾朴
第41,共159。
到得潘府門前,見已有好幾輛大鞍車停着,門前幾棵大樹上,繫著十來匹紅纓踢胸的高頭大馬,知有貴客到了。當時門上接了帖子,尚秋在前,菶如在後,一同進去,領到一間很幽雅的書室。滿架圖書,卻堆得七橫八豎,桌上列着無數的商彞周鼎,古色斑斕。兩面牆上掛着幾幅橫披,題目寫着消夏六詠,都是當時名人和八瀛尚書詠着六事的七古詩:一拓銘,二讀碑,三打磚,四數錢,五洗硯,六考印,都是拿考據家的筆墨,來做的古今體詩,也是一時創格。內中李純客、葉緣常的最為詳博。正中懸個橫匾,寫着很大的「龜巢」兩個字,下邊署款卻是「成煜書」,知道是滿洲名士、國子監祭酒成伯怡寫的了。菶如看著,卻不解這兩字什麼命意。尚秋是知道潘公好奇的性情,當時通候的書箋,還往往署着「龜白」兩字,當做自己的別號哩,所以倒毫不為奇。當時尚秋、菶如走進書房,見正中炕上左邊,坐著個方面大耳的長鬚老者,一手托着木錦面古書,低着頭在那裡賞鑒,遠遠望去,就有一種太平宰相的氣概,不問而知為龔和甫尚書;右邊一個胖胖兒面孔,兩綹短黑鬍子,八字分開,屈着腰,湊近龔尚書,同看那書,那人就是寫匾的伯怡先生。下面兩排椅子上,坐著兩個年紀稍輕的,右面一個蒼黑臉的,滿面酒肉氣,神情活象山西票號裡的掌柜;左邊個卻是短短身裁,鵝蛋臉兒,唇紅齒白的美少年。這兩個人,尚秋卻不大認識。八瀛尚書正坐在主位上,手裡拿着根長旱煙袋,一面吃煙,一面同那少年說話;看見尚秋,就把煙袋往後一丟,立了起來。後面管家沒有防備,接個不牢,「拍拉」一響,倒在地上。尚書也不管,迎着尚秋道:「怎麼你和菶如一塊兒來了?」尚秋不及回言,與菶如上去見了龔、成兩老,又見了下面兩位。尚秋正要問姓名,菶如招呼,指着那蒼黑臉的道:「這便是米筱亭兄。」又指那少年道:「這是姜劍雲,都是今科的新貴。」潘尚書介面道:「兩位都是石農的得意門生喲!」上面龔尚書也放了那本書道:「現在尚秋已到,只等石農跟純客兩個,一到就可行禮了。」伯怡道:「我聽說還有莊小燕、段扈橋哩。」八瀛道:「小燕今日會晤一個外國人,說不能來了。扈橋今日在衙門裡見着,沒有說定來,聽說他又買着了一塊張黑女的碑石,整日在那裡摩挲哩,只好不等他罷!」於是大家說著,各自坐定。尚秋正要與姜、米兩人搭話,忽見院子裡踱進兩人,一個是衣服破爛,滿面污垢,頭上一頂帽子,亮晶晶的都是烏油光,卻又歪戴着;一個卻衣飾鮮明,神情軒朗。走近一看,卻認得前頭是荀子珮,名春植;後頭個是黃叔蘭的兒子,名朝杞,號仲濤。那時子珮看見尚秋開口道:「你來得好晚,公祭的儀式,我們都預備好了。」尚秋聽了,方曉得他們在對面拱宸堂裡鋪排祭壇祭品,就答道:「偏勞兩位了。」龔尚書手拿着一本書道:「剛纔伯怡議,這部北宋本《公羊春秋何氏注》,也可以陳列祭壇,你們拿去吧!」子珮接着翻閲,尚秋、菶如也湊上看看,只見那書裝潢華美,澄心堂粉畫冷金箋的封面,舊宣州玉版的襯紙,上有上宋五彩蜀錦的題簽,寫着「百宋一廛所藏,北宋小字本公羊春秋何氏注」一行,下注「千里題」三字。尚秋道:「這是誰的藏本?」潘尚書道:「是我新近從琉璃廠翰文齋一個老書估叫老安的手裡買的。」子珮道:「老安的東西嗎?那價錢必然可觀了。」龔尚書道:「也不過三百金罷了。」別人聽了也還沒什麼奇,菶如不覺暗暗吐舌,想這麼一本破書,肯出如此巨價,真是書獃子了。尚秋又將那書看了幾遍,裡頭有兩個圖章:一個是「蕘圃過眼」,還有一個「曾藏汪閬源家」六字。尚秋道:「既然蕘翁的藏本,怎麼又有汪氏圖印呢?」那蒼黑臉的米筱亭忙介面道:「本來蕘翁的遺書,後來都歸汪氏的。汪氏中落,又流落出來,於是經史都歸了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子集都歸了聊城楊氏海源閣。這書或者常熟瞿氏遺失的,也未可知。我曾經在瞿氏校過書,聽瞿氏子孫說,長髮亂時,曾失去舊書兩櫥哩。」劍雲道:「筱亭這話不差,就是百宋一廛最有名的孤本《竇氏聯珠集》,也從瞿氏流落出來,現在常熟趙氏了。」尚秋道:「兩位的學問,真了不得!弟前日從闈墨中拜讀了大著,劍雲兄于公羊學,更為精邃,可否叨教叨教?」劍雲道:「哪裡敢說精邃!不過兄弟常有個僻見,看著這部《春秋》,是我夫子一生經濟學問的大結果,起先夫子的學問,本來是從周的主義,所以說『鬱鬱乎文哉,我從周』。直到自衛返魯,他的學問卻大變了。他曉得周朝的制度,都是一班天子、諸侯、大夫定的,回護着自己,欺壓平民,於是一變而為『民為貴』的主義,要自己制禮作樂起來。所以又說『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改制變法,顯然可見。又著了這部《春秋》,言外見得凡做了一個人,都有干涉國家政事的權柄,不能逞着一班貴族,任意胡為的,自己先做個榜樣,褒的褒,貶的貶,儼然天子刑賞的分兒。其實這刑賞的職分,原是百姓的,從來倒置慣了。夫子就拿這部《春秋》去翻了過來罷了。孟夫子說過『《春秋》,天子之事也』。這句還是依着俗見說的。要照愚見說,簡直道:『《春秋》,凡民之天職也。』這才是夫子做《春秋》的真命脈哩!當時做了這書,就傳給了小弟子公羊高。學說一布,那些天子諸侯的威權,頓時減了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