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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    P 119


作者:曾朴
頁數:119 / 159
類別:古典小說

 

孽海花

作者:曾朴
第119,共159。
且說那一家人家,本是從祖父以來,一向是種田的。直傳到這一代,是兄弟兩個,曾經在小學校裡讀過幾年書,父母現都亡故了。這兄弟倆在這村裡,要算個特色的人,大家很恭維地各送他們一個雅綽,大的叫「大痴」,二的叫「狂二」。只為他們性情雖完全相反,卻各有各的特性。哥哥是很聰明,可惜聰明過了界,一言一動,不免有些瘋癲了。不過不是直率的瘋癲,是帶些乖覺的瘋癲。他自己常說:「我的腦子裡是全空虛的,只等着人家的好主意,就抓來發狂似地干。」兄弟是很愚笨,然而愚笨透了頂,一言一動,倒變成了驕矜了。不過不是豪邁的驕矜,是一種褊急的驕矜。他自己也常說:「我的眼光是一直線,只看前面的,兩旁和後方,都悍然不屑一顧了。」他們兄弟倆,各依着天賦的特性,各自向極端方面去發展,然卻有一點是完全一致,就為他們是海邊人,在驚濤駭浪裡生長的,都是膽大而不怕死。就是講到兄弟倆的嗜好,也不一樣。前一個是好酒,倒是醉鄉裡的優秀分子;後一個是好賭,成了賭經上的忠實宗徒。你想他們各具天才,各懷野心,幾畝祖傳下來的薄田,那個放在眼裡?自然地荒廢了。他們既不種田,自然就性之所近,各尋職業。大的先做村裡酒吧間跳舞廳裡的狂舞配角,後來到京城帝國大戲院裡充了一名狂劇俳優。小的先在鄰村賭場上做幫閒,不久,他哥哥把他薦到京城裡一家輪盤賭場上做個管事。說了半天,這兄弟倆究是誰呢?原來哥哥叫做小山清之介,弟弟叫做小山六之介,是日本群馬縣邑樂郡大島村人氏。他們倆雖然在東京都覓得了些小事,然比到在大島村出發的時候,大家滿懷着希望,氣概卻不同了。自從第一步踏上了社會的戰線,只覺得面前跌腳絆手的佈滿了敵軍,第二步再也跨不出。每月賺到的工資,連喝酒和賭錢的慾望都不能滿足,不覺彼此全有些垂頭喪氣的失望了。況且清之介近來又受了性慾上重大的打擊,他獨身住在戲院的宿舍裡。有一回,在大醉後失了本性的時候,糊糊塗涂和一個宿舍裡的下女花子有了染。那花子是個粗蠢的女子,而且有遺傳的惡疾,清之介並不是不知道,但花子自己說已經醫好了。清之介等到酒醒,已是悔之無及。不久,傳染病的症象漸漸地顯現,也漸漸地增劇。清之介着急,瞞了人請醫生去診治幾次,化去不少的冤錢,只是終於無效。他生活上本覺着困難,如今又添了病痛,不免怨着天道的不公,更把花子的乘機誘惑,恨得牙癢癢的。偏偏不知趣的花子,還要來和他歪纏,益發挑起他的怒火。每回不是一飛腳,便是一巴掌,弄得花子也莫名其妙。有一夜,在三更人靜時,他在床上呻吟着病苦的刺激,輾轉睡不穩,忽然惡狠狠起了一念,想道:「我原是清潔的身體,為什麼沾染了污瘢?舒泰的精神,為什麼糾纏了痛苦?現在人家還不知道,一知道了,不但要被人譏笑,還要受人憎厭。現在我還沒有愛戀,若真有了愛戀,不但沒人肯愛我,連我也不忍愛人家,叫人受騙。這麼說,我一生的榮譽幸福,都被花子一手斷送了。在花子呢,不過圖逞淫蕩的肉慾,冀希無饜的金錢,害到我如此。我一世聰明,倒鑽了蠢奴的圈套;全部人格,卻受了賤婢的蹂躪。想起來,好不恨呀!花子簡直是我唯一的仇人!我既是個漢子,如何不報此仇?報仇只有殺!」想罷,在地鋪上倏地坐起來,在桌子上摸着了演劇時常用的小佩刀,也沒換衣服,在黑暗中輕輕開了房門,一路扶牆挨壁下了樓。他是知道下女室的所在,剛掂着光腳,趁着窗外射進來的月光,認準了花子臥房的門,一手耀着明晃晃的刀光,一手去推。門恰虛掩着,清之介咬了一咬牙,正待攛進去,忽然一陣凜冽的寒風撲上面來,吹得清之介毛髮悚然,昂着火熱的頭,慢慢低了下來;豎著執刀的手,徐徐垂了下來,驚醒似地道:「我在這裡做什麼?殺人嗎?殺人,是個罪;殺人的人,是個兇手。那麼,花子到底該殺不該殺呢?她不過受了生理上性的使命,不自覺地成就了這個行為,並不是她的意志。遺傳的病,是她祖父留下的種子,她也是被害人,不是故意下毒害人。至于圖快樂,想金錢,這是人類普遍的自私心,若把這個來做花子的罪案,那麼全世界人沒一個不該殺!花子不是耶穌,不能獨自強逼她替全人類受慘刑!花子沒有可殺的罪,在我更沒有殺她的理。我為什麼要酒醉呢?衝動呢?明知故犯的去冒險呢?無愛戀而對女性縱慾,便是蹂躪女權,傳染就是報應!人家先向你報了仇,你如何再有向人報仇的權?」清之介想到這裡,只好沒精打采地倒拖了佩刀,踅回自己房裡,把刀一丟,倒在地鋪上,把被窩蒙了頭,心上好象火一般的燒炙,知道仇是報不成,恨是消不了,看著人生真要不得,自己這樣的人生更是要不得!病痛的襲擊,沒處逃避;經濟的壓迫,沒法推開;譏笑的恥辱,無從洗滌;憎厭的醜惡,無可遮蓋。想來想去,很堅決地下了結論:自己只有一條路可走,只有一個法子可以解脫一切的苦。什麼路?什麼法子?就是自殺!那麼馬上就下手嗎?他想:還不能,只因他和兄弟六之介是很友愛的,還想見他一面,囑咐他幾句話,等到明晚再幹還不遲。當夜清之介攪擾了一整夜,沒有合過眼,好容易巴到天明,慌忙起來盥洗了,就奔到六之介的寓所。那時六之介還沒起,被他闖進去叫了起來,六之介倒吃驚似地問道:「哥哥,只怕天不早了罷?我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