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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P 16


作者:李綠園
頁數:16 / 323
類別:古典小說

 

歧路燈

作者:李綠園
第16,共323。
到次日,叫蔡湘道:「你到前院叫王中,並請賬房閻相公同來,有話商量。但勿教你大爺知道。」蔡湘領諾。不多一時,王中從後門過來,閻相公從衚衕過來。二人到了,潛齋引至廂房坐下,王中門旁站立。閻相公道:「前日來看先生,那日家去。」潛齋道:「適有小冗失候。」王中道:「今日婁爺連小的也喚來,有何事商量?」潛齋道:「年前喜詔上有保舉賢良方正的皇恩,昨日祭祀時,二位老師與合學相公商量已定,要保舉你大爺與文昌巷孔爺兩個。就是商量這事。」王中道:「孔爺只怕保舉不成。」潛齋道:「怎的?」王中道:「前三日內,小的往孔宅,為鋪家商量刷傭文昌陰騭文》。聽說老太太病重。」潛齋道:「天違人願,竟至如此!你且說你大爺這件事,該怎樣辦理?」閻相公道:「這是恭喜的事,還有什麼攪手麼?」潛齋道:「攪手多着哩。你沒見前日送匾時節,若是別人就不知怎樣的喜歡榮耀;你看前日雖是擺席放賞,他面上不覺爽快。如今這宗事,上下申詳文移,是要錢打點的,若不打點,芝麻大一個破綻兒,文書就駁了。王中哩,你大爺他原不是惜費的人,但叫他出這宗銀子打點書辦,他那板直性情,萬不肯辦。」王中道:「我大爺是這樣性情。」潛齋道:「我如今請閻相公來,大家商量,預先打點明白,學裡文書申起去,只要順手推舟,毫不費力。你大爺想不應時,生米已成熟飯。」

王中道:「這個好。但不知怎麼擺佈?師爺必有現成主意,說與小的,小的只照道兒描。」潛齋問閻相公道:「今賬房有銀子麼?」閻相公道:「有。昨晚山貨街緞鋪裡,送了房銀八十兩,還沒上賬哩。」潛齋道:「這筆賬就不必上。閻相公,你同王中先拆開五十兩,去衙門辦理。日後算賬時,開銷上一筆,就說是我的主意。」閻相公道:「先生既然承當,就到臨時開銷。」潛齋道:「你兩個同去料理。」閻相公道:「我的口語不對,如何去得?」原來這閻相公名楷,是關中武功人,隨親戚下河南學做生意,先在寶興當鋪裡寫票,後來有人薦他譚宅管賬。每年吃十二兩勞金,四季衣服。為人忠厚小心,與孝移極合。所以他說他的口語不對。王中道:「如今銀子是會說話的。有了銀子,陝西人說話,福建人也省得。」潛齋大笑道:「這事辦的成了。」閻相公也笑道:「端的怎個辦法?這文書是要過那幾道衙門?」潛齋屈指道:「學裡,堂上,開封本府,東司裡,學院裡,撫台,這各衙門禮房書辦,都要打點到。我也不知該費多少,總是五七十兩銀子,大約可以。你兩個見景生情。」王中道:「幹大事不惜小費。只是我大爺心裡不耐煩時,師爺只一言,我大爺就沒的說。」潛齋道:「自然如此。」



  
二人起身往前賬房,拆開整封五十兩,又封成十數個一兩、二兩、三兩、五兩、十兩的小封。到次日,徑投祥符學署。見了書辦,說明原由,與了二兩一封。那書辦說:「呈子清冊未到。這宗好事,總是學裡光彩。不過呈子今晚到,明日早晨就到堂上。我自在心,不勞牽掛。」又與了胡門鬥一小封,門鬥說:「程相公有了酒,才是慢事哩!這話是丁祭日說的,如今好幾天,還不見呈子。我如今去南馬道催張相公去。」

二人到縣衙,尋着禮房經承。背地裡與了人情,那書辦說:「這是咱縣的一件很好事,我們也是有光的。只是學裡文書未到。文書到時,發了房,我們即速傳稿,加上稟帖,催出看語,連夜寫細,不過一天就到府太爺那邊。」及見了府裡禮房,背地過了人情。初猶嫌少,及至添夠書辦心肝道兒,這府裡禮房與縣禮房話兒,如出一口。王中出了府衙,路上笑道:「閻相公,你的口語不對,他府縣兩房口語,怎恁的對,一字不錯!」


  

閻楷亦不覺大笑。

到了次日,二人徑投布政司來。走到上號房門邊站下,只見上號吏,身也不動,手也不抬,坦慢聲兒問道:「有什麼話說麼?」閻楷道:「是一角文書。」上號吏道:「幾日過來的?」

閻楷道:「還未申過來哩。是一角保舉賢良方正的文書。」上號吏就站起來道:「那縣呢?」閻楷道:「就是祥符。」上號吏道:「在城在鄉?」閻楷道:「蕭牆街譚鄉紳。」上號吏道:「你怎的是上邊人口語?」閻楷道:「我是那裡賬房裡相公。」

上號吏聽說是保舉文書,早知道譚宅是個財主,來的又是管賬的相公,覺着很有些滋味兒,便笑道:「失迎!這不是凳子麼,二位請坐下說話。我問你,文書到府不曾?」閻楷道:「還不曾到縣。俺們先來照應照應。」上號吏道:「這裡不住有老爺們來往,不便說話。我在相國寺后街住,門前有個五道將軍廟兒,你二位明日到那裡說話。——管茶的,送兩碗茶來,客吃。」說話間,只見一個人手中拿一個手本,說道:「汝寧鄧太爺到了。」上號吏道:「你們且躲一躲,明日我在家恭候。我所以說這裡不便說話。我姓錢,你們記着。」二人去了。

等到次日,徑來相國寺后街五道廟前尋這錢書辦。見一個擔水的,問道:「這那是錢老師家?」提水的道:「那廟東邊,門裡頭有個土地窯窩,便是。」二人徑進門來。只見錢書辦在院裡刷皮靴。一見二人,丟下刷子說道:「候的已久。」讓進房裡坐。只見客房是兩間舊草房兒,上邊裱糊頂槅,正面桌上伏侍着蕭、曹泥塑小像兒,滿屋裡都是舊文移、舊印結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