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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    P 163


作者:朱自清
頁數:163 / 189
類別:白話散文

 

朱自清散文

作者:朱自清
第163,共189。
上海本是享樂的地方;所謂「十里洋場」,常為人所艷稱。它因商業繁盛,成了資本集 中的所在,可以說是Bourgeoisie的中國本部;一面因國際交通的關係,輸入西 方的物質文明也最多。所以享樂的要求比別處都迫切,而享樂的方法也日新月異。這是向來 的情形。可是在這號為兵連禍結,民窮財盡的今日,上海又如何?據我所知,革命似乎還不 曾革掉了什麼;只有踵事增華,較前更甚罷了。如大華飯店和雲裳公司等處的生涯鼎盛,可 見Bourgeoiseie與Pet#y Bourgeoisie的瘋狂;賄,假使我 所聞的不錯,雲裳公司還是由幾個Pet#y Bourgeoisie的名士主持着,在 這回革命後才開起來的。他們似乎在提供着這種享樂的風氣。假使衣食住可以說是文化的一 部分,大華飯店與雲裳公司等,足可代表上海文化的一面。你說這是美化的人生。但懂得這 道理的,能有幾人?還不是及時行樂,得過且過的多!況且如此的美化人生,是不是帶著階 級味?然而無論如何,在最近的將來,這種情形怕只有蒸蒸日上的。我想,這也許是我們的 時代的迴光反照吧?北京沒有上海的經濟環境,自然也沒有她的繁華。但近年來南化與歐化 ——南化其實就是上海化,上海化又多半是歐化;總之,可說是Bourgeoisie化 ——一天比一天流行。雖還只跟着上海走,究竟也跟着了;將來的運命在,這一點上,怕與 上海多少相同。

但上海的文化,還有另外重要的一面,那是文學。新文學的作家,有許多住在上海;重 要的文學集團,也多在上海——現在更如此。近年又開了幾家書店,北新,開明,光華,新 月等——出的文學書真不少,可稱一時之盛。北京呢,算是新文學的策源地,作家原也很 多;兩三年來,有現代評論,語絲,可作重要的代表。而北新總局本在北京;她又介紹了不 少的新作家。所以頗有興旺之象。不料去年現代評論,語絲先後南遷,北新被封閉,作家們 也紛紛南下觀光,一時頓覺寂寞起來。現在只剩未名,古城等幾種刊物及古城書店,暫時支 撐這個場面。我想,北京這樣一個『古城』,這樣一個大都會,在這樣的時代,斷不會長遠 寂寞下去的。



  
新文學的誕生,引起了思想的革命;這是近十年來這新時代的起頭——所以特別有着廣 大長遠的勢力。直到兩三年前,社會革命的火焰漸漸燃燒起來,一般青年都預想著革命的趣 味;這時候所有的是忙碌和緊張,欣賞的閒情,只好暫時擱起。他們要的是實行的參考書; 社會革命的書籍的流行,一時超過了文學;直到這時候,文學的風起雲湧的聲勢,才被蓋了 下去。記得前年夏天在上海,《我們的六月》剛在亞東出版。郢有一天問我銷得如何?他接 着說,現在怕沒有多少人要看這種東西了吧?這可見當時風氣的一斑了。但是很奇怪,在革 命後的這一年間,文學卻不但沒有更加衰落下去,反像有了復興的樣子。只看一看北新,開 明等幾書店新出版的書籍目錄,你就知道我的話不是無稽之談。更奇怪的,社會革命燒起了 火焰以後,文學因為是非革命的,是不急之務,所以被擱置着;但一面便有人提供革命文 學。革命文學的呼聲一天比一天高,同着熱情與切望。直到現在,算已是革命的時代,這種 文學在理在勢,都該出現了;而我們何以還沒有看見呢?我的見聞淺陋,是不用說的;但有 熟悉近年文壇的朋友與我說起,也以千呼萬喚的革命文學還不出來為奇。一面文學的復興卻 已成了事實;這復興後的文學又如何呢?據說還是跟着從前Pet#y Bourgeoi sie的系統,一貫地發展着的。直到最近,才有了描寫,分析這時代革命生活的小說;但 似乎也只能算是所謂同行者的情調罷了。真正的革命文學是,還沒有一些影兒,不,還沒有 一些信兒呢!

這自然也有辯解。真正革命的階級是隻知道革命的:他們的眼,見的是革命,他們的 手,做的是革命;他們忙碌着,緊張着,革命是他們的全世界。文學在現在的他們,還只是 不相干的東西。再則,他們將來雖勢所必至地需要一種文學——許是一種宣傳的文學——, 但現在的他們的趣味還浮淺得很,他們的喉舌也還笨拙得很,他們是不能創作出什麼來的。 因此,在這上面暫時留下了一段空白。而Pet#y BourDgeoisie,在革命 的前夜,原有很多人甘心丟了他們的學術,文學,藝術,想去一試身手的;但到了革命開始 以後,真正去的是那些有充足的力量,有濃厚的興趣的。此外的大概觀望一些時,感到自己 的缺乏,便廢然而返了。他們的精神既無所依據,自然只有回到學術,文學,藝術的老路上 去,以避免那惶惶然的襲來。所以文學的復興,也是一種當然。一面革命的書籍似乎已不如 前幾年的流行;這大約因為革命的已去革命,不革命的也已不革命了的緣故吧。因而文學書 的需要的增加,也正是意中事。但時代潮流所激蕩,加以文壇上革命文學的絶叫,描寫革命 氣氛的作品,現在雖然才有端倪,此後總該漸漸地多起來的吧。至于真正的革命文學,怕不 到革命成功時,不會成為風氣。在相反的方向,因期待過切,忍耐過久而失望,絶望,因而 詛咒革命的文學,我想也不免會有的,雖然不至于太多。總之,無論怎樣發展,這時代的文 學裡以惶惶然的心情做骨子的,Pet#y Bourgeoisie的氣氛,是將愈過愈 顯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