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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    P 165


作者:朱自清
頁數:165 / 189
類別:白話散文

 

朱自清散文

作者:朱自清
第165,共189。
在這三條路里,我將選擇哪一條呢?我慚愧自己是個「愛博而情不專」的人;雖老想著 只選定一條路,卻總丟不下別的。我從前本是學哲學的,而同時舍不下文學。後來因為自己 的科學根柢太差,索性丟開了哲學,走向文學方面來。但是文學的範圍又怎樣大!我是一直 隨隨便便,零零碎碎地讀些,寫些,不曾認真做過什麼工夫。結果是只有一點兒——一點兒 都沒有!駁雜與因循是我的大敵人。現在年齡是加長了,又遇著這樣「動搖」的時代,我既 不能參加革命或反革命,總得找一個依據,才可姑作安心地過日子。我是想找一件事,鑽了 進去,消磨了這一生。我終於在國學裡找着了一個題目,開始像小兒的學步。這正是望「死 路」上走;但我樂意這麼走,也就沒有法子。不過我又是個樂意弄弄筆頭的人;雖是當此危 局,還不能認真地嚴格地專走一條路——我還得要寫些,寫些我自己的階級,我自己的過, 現,未三時代。一勁兒悶着,我是活不了的。胡適之先生在《我的歧路》裡說:「哲學是我 的職業,文學是我的娛樂」;我想套着他的調子說:「國學是我的職業,文學是我的娛 樂。」這便是現在我走着的路。至于究竟能夠走到何處,是全然不知道,全然沒有把握的。 我的才力短,那不過走得近些罷了;但革命期的破壞若積極進行,報紙所載的遠方可怕的事 實,若由運命的指揮,漸漸地逼到我住的所在,那麼,我的身家性命還不知是誰的,還說什 麼路不路!即使身家性命保全了,而因生計窘迫的關係,也許讓你不得不把全部的精力專用 在衣食住上,那卻是真的「死路」。實在也說不上什麼路不路!此外,革命若出乎意表地迅 速地成了功,我們全階級的沒落就將開始,那是更用不着說什麼路的!但這一層究竟還是 「出乎意表」的事,暫可不論;以上兩層卻並不是渺茫不可把捉的,浪漫的將來,是從現在 的事實看,說來就「來了」的。所以我雖定下了自己好走的路,卻依舊要慮到「哪裡走?」 「哪裡走!」兩個問題上去!我也知道這種憂慮沒有一點用,但禁不住它時時地襲來;只要 有些餘暇,它就來盤據心頭,揮也揮不去。若許我用一個過了時的名字,這大約就是所謂 「煩悶」吧。不過前幾年的煩悶是理想的,浪漫的,多少可以溫馨着的;這時代的是,加以 我的年齡,更為實際的,糾紛的。我說過陰影,這也就是我的陰影。我想,便是這個,也該 是向着滅亡走的我們的運命吧?

192827日作(原載19283月《一般》第四卷第3期)



  
悼王善瑾君

我與王善瑾君相處確只一年,但知道他是一個勤苦好學而又具有正確判斷力的人。

他現在死了!他的朋友告訴我他的死信的時候,真使我失驚:這樣一個有為的青年,竟 這樣草草完了他的一生!生死的道理,真是參不透的麼?

但他的病來得這樣快,只腹痛了兩日,一切便都完了!他死在江蘇阜寧縣城;他家在離 城很遠的鄉下。沒有和家人見一面,他便撒了手,阜寧是個偏闢的地方,只有幾個不中用的 醫生。他的病,沒有人知道名字;他便這樣糊里糊塗地死了。


  

他家本可勉強過活;但他一讀書,便不得不負債了。他獨自掙扎着,好容易才得到大學 待了一年。他實在不能支持下去了,只得忍了心休學,想做點事,積些錢,過一年再來;他自己和我們,誰會想到他永遠不能再來呢?

但若仍在清華,而不去辦那一身兼編輯、校對、發行的報紙,或許不會有這樣的病吧? 就有,也不至于不可救吧?他在清華病過兩三個月,後來似乎好了。這回或是復發的舊病, 或是襲來的新病,無論如何,他若不在那樣偏僻的地方,我們的希望總要多些。

他這幾年的日子真不好過。他家因他受累,他不能不時時感到自己的責任;一面還得為 自己張羅着。而家鄉的腐敗情形。他也十二分關心。他曾經使得紳士們不安,他們恨他,直 到現在。

這種種引導他到死路上去,病或者只是一個最近的原因吧?我說生死的道理是參不透 的,但他的生死卻又似乎有些參得透的;所以更覺着可惜了。

他死後,他的朋友們告訴我他的一切;但他並不曾告訴過我什麼,雖然我們是一個中學 校裡的先後同學。這見得他是能謹慎能忍耐的人,值得我們想念的。

1928311日作(原載1928316日《清華周刊》第29卷第6號)

白馬湖

今天是個下雨的日子。這使我想起了白馬湖;因為我第一回到白馬湖,正是微風飄蕭的 春日。

白馬湖在甬紹鐵道的驛亭站,是個極小極小的鄉下地方。在北方說起這個名字,管保一 百個人一百個人不知道。但那卻是一個不壞的地方。這名字先就是一個不壞的名字。據說從 前(宋時?)有個姓周的騎白馬入湖仙去,所以有這個名字。這個故事也是一個不壞的故 事。假使你樂意蒐集,或也可編成一本小書,交北新書局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