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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亭    P 37


作者:屠格涅夫
頁數:37 / 47
類別:世界名著

 

羅亭

作者:屠格涅夫
第37,共47。
誰感受過,往事的幽靈

就會攪得他心神不定:



  
他不會再受到種種誘惑,

回憶之蛇使他難以安寧,

悔恨時刻在噬咬他的心。①

① 引自普希金的詩體小說《葉甫蓋尼·奧涅金》第一章第四十六節。

她站了一會兒,苦笑着照了照鏡子,自上而下地稍稍活動了一下腦袋,便下樓到客廳裡去了。

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一見她便把她帶進書房,讓她坐在自己身邊,親切地拍拍她的臉頰,同時又仔細地、几乎是好奇地看著她的眼睛。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內心感到困惑不已:她第一次想到她實際上不瞭解自己的女兒。從潘達列夫斯基那兒聽說女兒跟羅亭私會的時候,與其說她大為惱火,不如說她萬分驚訝:聰明懂事的娜塔裡婭居然會做出這種事情!她把女兒叫到自己房間裡臭罵了一頓——語言相當粗魯,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完全喪失了一位歐洲婦女應有的風度——娜塔裡婭斬釘截鐵的回答以及那目光和動作中表現出來的堅定決心,令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十分難堪,甚至非常害怕。

羅亭不知底細的突然離開,卸去了她心頭的重負。但是她又猜想女兒會痛哭流涕,歇斯底里發作……娜塔裡婭外表的平靜卻使她感到莫名其妙。

「怎麼樣,孩子?」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說,「你今天好嗎?」

娜塔裡婭看了看自己的母親。



  
「他可是走了……你那個對象。你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匆忙地走了呢?」

「媽媽!」娜塔裡婭低聲說。「我向您發誓,除非您自己提起他,我什麼也不會告訴您。」

「也許你意識到了你對不起我,是嗎?」

娜塔裡婭垂下頭,還是那句話:

「我什麼也不會告訴您。」

「那你得守信用!」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微笑着說。「我相信你。前天,你記得嗎……算了,我不說了。當然,事情過去了就算了,對嗎?我看你恢復了原樣。不然我都糊塗啦。來吻吻我,聰明的孩子!……」

娜塔裡婭把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的手拉過來貼近嘴唇,而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則吻了吻女兒低垂的腦袋。

「你要永遠聽我的話,別忘了自己出身于拉松斯卡婭的家庭,是我的女兒。」她補充了一句。「你會幸福的。現在,你去吧。」

娜塔裡婭默默地出去了。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望着她的背影,心裡想道:“她像我——也是個多情的種子,不過她比我冷靜①。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不禁想起了往事……遙遠的往事……

① 原文為法語。

過了一會兒,她吩咐把邦庫爾小姐叫來,兩人關起門來談了好久。放走邦庫爾小姐以後,她又叫來了潘達列夫斯基。她一定要知道羅亭離開的真實原因……而潘達列夫斯基終於使她徹底放心了。這屬於他的職責範圍。

第二天午飯前,沃倫采夫和他的姐姐來了。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待沃倫采夫一直很客氣,這一次對他特別親熱。娜塔裡婭痛苦難耐,不過沃倫采夫很尊重她,跟她說話也很小心,這使她不得不打心底里感激他。

這一天過得很平靜,甚至很平淡,可是分別的時候,大家都感覺到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而這一點很重要,非常重要。

是的,大家都回到了原來的軌道……惟獨娜塔裡婭是例外。最後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她拖着沉重的腳步走到自己的床前,疲憊不堪地把臉埋進枕頭。她覺得生活是那樣的痛苦,可恨和庸俗,她為自己,為自己的愛情,為自己的悲傷而羞愧。在這種時刻,她也許寧願一死了之……今後她還有許多痛苦的白晝,無眠的夜晚,難熬的焦慮;但是她還年輕——對她來說生活才剛剛開始,而生活遲早總會把一切納人自己的軌道。一個人不論遇到怎樣大的打擊,他在當天,最遲到第二天——恕我說得粗俗些——總得吃飯吧,而這就成了第一個安慰……

娜塔裡婭痛苦不堪,這是她第一次經歷痛苦……不過初次的痛苦就像初戀一樣,是不會重複出現的——感謝上帝!

十二

過了大約兩年。五月初的日子來臨了。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坐在自家的陽台上,她不再姓李比娜,而改姓列日涅娃了。她嫁給米哈依洛·米哈雷奇已經一年多了。她依然是那麼嫵媚,只是近來有點發胖。在那個跨過幾級台階便能進入花園的陽台前面,奶媽抱著嬰兒在來回踱步。那孩子的臉蛋紅撲撲的,身上披着白色的小斗篷,帽上綴着白色小絨球。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不時望望孩子。孩子不哭不閙,一面有滋有味地吮吸着自己的手指,一面不慌不忙地朝四處張望。米哈依洛·米哈雷奇的特徵開始在兒子身上顯露出來。陽台上,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身邊。坐著我們早已熟悉的比加索夫。自從我們和他分手以來,他的頭髮明顯地白了,背也駝了,人也瘦了,說話時牙齒漏風:他的一顆門牙掉了。牙齒漏風使他說起話來又多了幾分刻薄……

他年歲增長了,但滿腔的怨恨卻未減少,不過那些刻薄話已經失去了鋒芒。他比從前更喜歡重彈那些老調了。米哈依洛·米哈雷奇不在家,大家都在等他回來喝茶。太陽已經西沉,在日落的那個方向,沿著地平綫綿亙着一道淡黃色的光帶。與此相對的還有兩道晚霞,下面一道呈蔚藍色,上面一道呈紫紅色。高空中的幾朵浮雲在漸漸融化。這一切都預示着明天將是一個正常的晴好天氣。

突然,比加索夫放聲大笑起來。

「您笑什麼,阿夫裡康·謝苗內奇?」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