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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P 217


作者:雨果
頁數:217 / 520
類別:文學

 

悲慘世界

作者:雨果
第217,共520。
那位在一八三一年還健到不能再健的吉諾曼先生是那樣一個僅僅由於壽長而值得一看的奇人,也是那樣一個在從前和所有人全一樣而現在和任何人全不一樣的怪人。那是一個獨特的老人,千真萬確是另一個時代的人,是一個真正原封不動、略帶傲味的那種十八世紀的紳士,死抱著他那腐朽發臭的縉紳派頭,正如侯爺珍惜他的侯爺爵位一樣。他已過了九十高齡,步伐穩健,聲音洪亮,目光炯炯,喝酒不攙水,能吃,能睡,能打鼾。他有三十二顆牙。除了閲讀,他不戴眼鏡。他還有興緻自詡多情,但他又常說,十年以來,已乾脆徹底放棄女人了。他說他已不能討人家的喜歡。此外,他不說「我太老了」,而是說「我太窮了」。他常說:「要是我的家產沒有敗的話....嘿嘿!」的確,他只剩下一萬五千利弗左右的年息了。他的美夢是希望能繼承一筆遺產,能有十萬法郎的年金,好找小娘兒們。我們可以看出,他和伏爾泰先生絶不相同,他絶不是那種一輩子都是半死不活、與鬼為鄰的八十歲老翁,這不是一位風中殘燭似的壽星,這位雄心猶存的老者一向非常健康。他是淺薄、急躁、容易動火的。他動輒大發雷霆,經常違悖情理。如果有人不肯迎合他的旨意,他便舉起手杖,常常打人,好象他還生活在大世紀①似的。他有一個女兒,五十出頭了,沒有結婚,他發脾氣時便痛打那個女兒,恨不得用鞭子抽。在他看來,她好象只有八歲。他經常狠狠地惡罵用人,常說:「哈!壞女人!」他罵人的話中有句是「破鞋堆裡的破鞋」!有時,他又鎮靜到出奇。他每天要一個得過瘋病的理髮師來替他刮鬍子,那理髮師可是討厭他,為的是他那女人,一個漂亮風騷的理髮店老闆娘,因而對吉諾曼先生有點犯酸。吉諾曼先生非常欣賞自己對一切事物的分析能力,自命聰敏過人。他說過這樣的話:「老實說,我頗有辨別力,跳蚤叮我時,我有把握說出那跳蚤是從哪個女人身上跳到我身上來的。」他最常用的一些字眼是「多感的人」和「造化」。他對「造化」的解釋和我們這時代對這詞的理解不同。他坐在火爐邊,按照自己的意思,把它編在自己的俏皮話裡。「造化,」他說,「為了使文化能什麼都有一點,就連有趣的野蠻狀態的標本也都給了它一些。歐洲有着亞洲和非洲的一些樣品,只是尺寸比較小些。貓兒是客廳裡的老虎,壁虎是袖珍鱷魚。歌劇院裡的舞女是玫瑰色的蠻婆。她們不吃人,但會把人咬碎。也可以這樣說:‘一群女妖精!’她們把人變成牡蠣②,再把他們吞下去。加勒比人③只剩下骨頭不吃,而她們也只剩下貝殼不吃。這便是我們的風尚。我們不吃人,但會咬人,不殺人,但會掐人。」
①路易十四當國時期(1661-1715)稱大世紀。
②牡蠣是傻瓜的意思。
③加勒比人,安的列斯群島的一個民族。


  
二有其主,必有其屋
他住在沼澤區受難修女街六號。房子是他自己的。那房子後來經過拆毀重建,門牌也許在巴黎街道大改號數時換過了。他在二樓占用一套寬大的老式房間,一面臨街,一面對著花園,大幅大幅的哥白蘭①絨毯和博韋②絨毯掛齊天花板,毯子上織的是牧羊圖,天花板上和壁框裡的畫縮成小幅,又出現在每張圍椅上。床前擺了一座九摺長屏風,上的是科羅曼德爾③漆。一幅輻長窗帘,襞褶舒徐,在窗口掩映,非常美觀。緊靠在窗子下面的是花園,在兩排窗子的轉角處有窗門,開出去,便是一道台階,大致有十二到十五級,是那健步如飛的老人經常上下的地方。在他的臥室隔壁,書房以外,還有一間最為他重視的起坐間,那是間款待女友的密室,牆上掛着一幅麥黃色的壁衣,上面有百合花和其他花朵,是路易十四時期大橈船上的產品,是德·維沃納先生特為他的情婦向苦役犯定的貨,也是吉諾曼先生從一個脾氣古怪在一百歲上死去的姨祖母的遺產中繼承來的。他結過兩次婚。他從來沒有當過朝臣,卻几乎做了法官,他的神氣介於朝臣和法官之間。他愛談笑,他願意的話,也能顯得親密溫柔。他在少壯時是那樣一個經常受到妻子的欺瞞而從來不受情婦欺瞞的人,因為這種人全是些最難相處的丈夫,同時又是些極為可愛的情夫。他是油畫鑒賞家。在他的臥室裡有一幅約爾丹斯④畫的不知道是誰的絶妙肖像,筆觸遒勁,卻又有萬千精微獨到之處,下筆交錯紛雜,彷彿是信手塗抹而得的。吉諾曼先生的衣着不是路易十五時期的,甚至也不是路易十六時期的,而是督政府時期⑤的那種「荒唐少年」⑥的款式。直至那時,他還自以為很年輕,仍在學時髦。他的上衣是薄呢的,大而闊的翻領,長燕尾,大鋼鈕。此外,短褲,帶扣的淺幫鞋。兩隻手一貫插在坎肩的小口袋裏。他經常橫眉怒目地說:「法蘭西革命是一堆土匪。」


  
①哥白蘭,巴黎的一家絨毯工廠。
②博韋,城名,在巴黎以北。
③科羅曼德爾(Coromandel),印度東北濱海地帶。
④約爾丹斯(Jordaens,1593-1678),佛蘭德著名畫家。
⑤督政府,一七九五年至一七九九年法國的資產階級政府。如果吉諾曼先生在一八三一年有九十歲,他在督政府時期已是近六十歲的人了。
⑥「荒唐少年」(lesincroyables),當時和革命力量對抗的富家子弟,他們故意穿奇裝異服招搖過市,說話走路裝腔作勢,以此來表示自己不同於人民大眾。他們愛說「這真荒唐」,從而獲得「荒唐少年」這一稱號。
三明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