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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P 80


作者:果戈里
頁數:80 / 101
類別:文學

 

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作者:果戈里
第80,共101。
魔鬼只有一個晚上在人世上遊蕩了;可是,就在這最後的一夜,他還是要伺機報復一下鐵匠,以發泄滿肚子的積怨。為了這個緣故,他竟然膽大包天偷走了月亮,一心指望年老的楚布手腳不靈便,懶于走動,再說到教堂執事家去也不近便:一條小路經過村外,還要穿過磨坊和一片亂墳地,繞過一個峽谷。不過,在月明如晝的夜晚,香料熬製的白酒和番紅花浸酒可是會叫老楚布饞涎欲滴的;但是,如果是這樣黑洞洞的夜裡,那就未必有誰能把他從暖炕上拽下來,拉著他走出家門。那麼,鐵匠向來與老楚布有隙,雖說力氣過人,也不敢當楚布在家時去找他的女兒。
就這樣,魔鬼把月亮藏進了衣兜裡之後,整個世界轉眼之間便成了一片漆黑,慢說去教堂執事家的路,就是到小酒店的路也沒有人找得着了。妖精看見四周一片黑洞洞的,不由地尖叫起來。於是,魔鬼裝出一副媚態十足的樣子,上前攙扶她,在她耳邊低聲絮語,猶似人世間司空見慣的對女性的那種軟語溫存。我們這個人世上,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奇妙!生活在其中的一切生靈都一個勁地彼此攀比和模仿。拿先前來說吧,密爾格拉德縣裡有一位法官和一位市長冬天裡喜歡穿呢絨面子的皮襖,而所有的下屬官員卻只穿光板羊皮襖。可如今呢,陪審官也好,劃地界的公證人也好,都給自己添置了呢絨掛麵用列舍季洛夫產的羊羔皮製的皮大衣。辦事員和鄉文書前年買下了六個銀幣①一俄尺的藍棉布。聖堂工友也給自己置辦了夏天穿的土布燈籠褲和條紋粗毛線織的坎肩。總之,全都想要裝扮出人模人樣來!這些人怎麼會不忙忙碌碌呢!我敢打賭,許多人看到魔鬼也來湊這份熱閙,一定會覺得十分蹊蹺。最可惱的是,他居然自以為是一個美男子,其實他那副樣子瞧一眼都叫人噁心。正如福馬·格里戈利耶維奇說的,那副嘴臉真是個醜八怪,就是這樣一個醜鬼居然還搞風流韻事呢!可是,這天地之間是一團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所以,他和妖精之間發生了什麼隱情便無從知曉了。
①舊俄貨幣,一銀幣為十戈比。
「那麼,老哥,你還沒有到教堂執事的新房裡去過麼?」哥薩克楚布走出家門時對一個瘦高個子,身穿短皮襖,滿臉絡腮鬍子的莊稼漢說道。那滿臉的鬍子足以說明已有兩個多星期沒有用鐮刀的破片刮過了,莊稼人因為沒有刮臉刀子,總是用這種破刀片刮鬍子。「今兒晚上可以在那裡大喝一頓哩!」


  
楚布咧開大嘴,繼續說道。
說著,楚布整了整勒緊皮襖的腰帶,把帽子低低扣在腦門上,手裡攥着一根鞭子——那是用來嚇唬和對付糾纏不休的惡狗的防身之物;然而,他抬頭望望天上,立刻停下腳步....
「真是見鬼了!你瞧!你瞧,帕納斯!....」
「怎麼啦?」教父也仰起頭來問道。
「什麼怎麼啦?月亮不見了!」
「真糟糕!月亮果然不見了。」
「可不是嘛,」楚布對於教父對什麼事兒都滿不在乎有點慍怒之色了。「你反正是無所謂。」


  
「我又有什麼法子呢!」
「準是什麼惡魔在作祟,」楚布用袖口擦擦唇髭,接著說道,「讓這畜生清早起來喝不上一杯伏特加才好!....可不是,就像故意開個大玩笑似的....我坐在屋子裡,抬頭看看窗外:夜色真是美極了!四下里明晃晃的,雪地在月光下亮得刺眼。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就像大白天一樣。可我還沒邁出門檻——瞧,這就昏天黑地了!」
楚布嘮嘮叨叨,罵罵咧咧了好一陣子,同時心裡嘀咕着怎麼辦才好。他非常想到教堂執事家去瞎侃神聊一通,毫無疑問,村長啦,那位遠道而來的唱詩班男低音歌手啦,每兩個禮拜就要去波爾塔瓦做一趟買賣、插科打諢叫人捧腹的油販子米基塔啦,一准都坐在那裡了。楚布可以想象得到,桌上已經擺好了香料熬製的白酒。真的,這一切是多麼誘人;可是,這天昏地黑的夜晚又勾起了每個哥薩克都情有獨鍾的懶惰本性。這時躺在暖炕上,蜷縮着腿,安安靜靜地抽袋煙,透過朦朧的睡意聽著尋歡作樂的姑娘們和小伙子三五成群地聚集在窗前唱聖誕節祝禱歌和小曲,該是多麼的舒心愜意啊!如果眼下只有他一個人的話,他肯定會待在家裡,自得其樂,可是如今他們是兩人相伴,摸黑走路,既不孤單也不可怕,何況他也不願意在別人面前表現出懶惰成性或者膽小如鼠的樣子。他罵罵咧咧一通之後,又跟教父說起話來。
「是吧,老哥,月亮不見了吧?」
「是不見了。」
“真怪呀!給我點鼻煙聞聞。老哥,你這煙絲挺不錯嘛。
你打哪兒弄來的?”
「見鬼,有什麼好的!」教父答道,一面蓋上那刻有花紋的樺樹皮煙盒。「老母鷄聞了都不打噴嚏!」
「我還記得,」楚布仍然順着話題說下去,“已經過世的小酒店老闆祖祖里亞,有一回從涅日任給我捎來點煙絲。咳,那煙絲可棒了!那才是好煙絲呢!怎麼樣,老哥,咱們怎麼著?
外面可是黑洞洞的呢。”
「要不,咱們就待在家裡吧,」教父抓着門把手說。
要是教父不說這句話呢,那麼楚布肯定就待在家裡不走了,可眼下他卻鬼使神差地偏要擰着來。
「不,老哥,咱們還是要去!不行,一定得去!」
他話一出口,又懊悔不迭:不該說這種硬氣話。他實在也不樂意這樣摸黑走路;不過,他覺得寬慰的是,他自個兒拿定的主意,可不是別人勸他這麼做的。
教父臉上倒沒有一點懊喪的表情,似乎無論是待在家裡還是摸黑出門,他一點也不在乎,環顧一眼四周,用手杖撓了撓肩膀,兩個乾親家便上路了。
現在我們來看看他那美艷驚人的女兒一個人待在家裡在幹什麼。奧克桑娜芳齡還不滿十七,從狄康卡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在這一方土地上,人們就一個勁兒地談論她。小伙子們異口同聲地稱道說,村子裡過去沒有過、將來也不會有比她更俏麗的姑娘。奧克桑娜聽見和知道人們的這些議論,於是自恃貌美而愛耍性子。如果她平日不穿厚方格的花布裙子和毛紡圍裙,而是穿上寬大的連衫裙的話①,準會把自己的女仆全都嚇跑。小伙子成群結隊地追逐她,可是漸漸失去了耐性,慢慢疏遠她,轉而追求其他不那麼嬌生慣養的姑娘。只有鐵匠不改初衷,始終如一地獻慇勤,雖然奧克桑娜待他跟對待別的小伙子一個樣,並不特別青眼相看。
①前者是普通農婦所穿的衣服,後者則是女地主的服飾。
等到父親出了家門,奧克桑娜便久久地梳妝打扮自己,對著嵌鑲在錫框裡的小鏡子做着種種嬌媚之態,自我欣賞。「人家幹嗎誇我長得漂亮呀?」她似乎漫不經心地跟自個兒嘟噥說。「他們儘是騙人,我一點也不漂亮嘛。」可是,鏡子裡映出的無比嬌艷、洋溢着青春少女的稚氣的臉龐,目光炯炯的黑眼睛和令人銷魂的嫵媚的盈盈笑影,一切都表明恰恰相反。
「難道我的黑眉毛和黑眸子真的那麼美麗動人,舉世無雙麼?」美人兒擎着鏡子繼續說道,「這翹鼻子有什麼好看的?還有這臉蛋?這嘴唇?似乎我的黑辮子也很好看?喲,到了晚上才嚇人哪:活像一條條長蛇纏繞在頭上!我現在明白了:我一點也不漂亮!」於是,她把鏡子推到一邊,忽然大聲嚷嚷說:「不!我是漂亮!啊,漂亮得很!漂亮極了!誰要是娶了我,我會帶給他福氣。我的夫君會百般寵我!會愛得神魂顛倒。他會成天把我吻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