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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    P 135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頁數:135 / 144
類別:文學

 

白夜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第135,共144。
「奶奶呀,奶奶?」理髮匠的妻子呼喊着老大娘,頓時驚慌起來;但是奶奶一動也不動,只是腦袋歪斜着,擱在桌子上的那只右手裡握著那五戈比,而左手還停放在約六歲的最大的外曾孫米沙的肩膀上。米沙一動不動地站着,睜着一雙驚恐的大眼凝望着外曾祖母。
「她走了!」男主人嘆息一聲,一字一頓地鄭重地說,並在自己身上輕輕地畫着十字。
「瞧!我看她真的不行了,」客人斷斷續續無限感慨地說;
他萬分驚訝地環視所有在場的人。


  
「哎,天哪!你看現在怎麼辦呢?馬卡雷奇。是不是把她送到那裡去?」女主人心急如火、不知所措地唧唧喳喳地說。
「那裡是什麼地方啊?」男主人不急不慢地說,「喪事我們就在這兒辦吧,難道你不是她的親屬?應當去報個喪。」
「啊,一百零四歲!」客人沒有走,他愈來愈受感動,甚至慚愧得臉紅起來。
「是啊,最近幾年她連性命都不顧了,」男主人莊重地說。


  
他感到非常自豪,於是一邊尋找帽子,一邊取下大衣來。
「可不是,剛纔她還喜笑顏開、很開心嘛!你瞧,她手裡還拿着那五戈比!還說要買蜜糖餅乾,啊呀呀,咱們的老大娘!」
「呶,我們是不是走吧?彼得·斯捷潘內奇,」男主人打斷客人的話說。於是倆人往外走去。對這位老人的去世,人們自然沒有哭泣。一百零四歲了,「無疾而終並且無所羞愧」。女主人上鄰居家去求助,他們几乎是高興地聽了這消息就馬上跑了來,嘆息着,喊叫着。不用說,第一件事是把茶炊生好。孩子們驚異地躲到角落裡,遠遠地望着去世的外曾祖母。不論活多久,米沙都會記得他的外曾祖母,記得她死時把一隻手忘在了他的肩上。而待他去世時,世上就不會有人記起和知道,曾經有過這麼一位老大娘活了一百零四歲。她為什麼活着,怎樣活着,——也沒有人知道了。為什麼要記住呢,要知道,反正都是一樣的嘛。千百萬的人也都是這麼離開的:無聲無息地活着,無聲無息地死去。這些百歲老人也許只有在臨終時,彷彿才有點動人而平常的東西,甚至重大而無奇的東西,因為迄今為止,一百歲才給人一點點驚奇的東西。願上帝保佑善良百姓的生與死吧!
然而,這不過是垂手可得沒有一定情節的描述罷了。說實在的,你盡可以從一個月前聽到的故事中,說點更引人入勝的東西。怎樣着手呢?說的或者恰好不是那件事,或者與那件事本身無關的,或者「不全是你所知道的那件事,」然而,最終依然會留下一些只是最沒有情節的東西……
荒唐人的夢
荒唐人的夢
(幻想小說)

我是一個荒唐可笑的人。現在他們叫我瘋子。在他們看來,如果我依然不像先前那樣荒唐的話,那麼這一稱呼倒是升了一級。不過,我現在已經不生氣了,現在我覺得他們全都很可愛,甚至當他們嘲笑我的時候——我反而覺得他們特別可愛。假若望着他們我心裡不是那麼憂傷的話,我會同他們一道笑的,——不是笑我自己,而是由於喜歡他們。我之所以感到憂傷,是因為他們不懂得真理,而我卻懂。唉,一個人懂得真理有多麼難啊!但是這一點他們是理解不到的。
不,他們是不會理解的。
過去我感到非常傷心的,是因為我好像很荒唐可笑。不是好像,而是確實荒唐。我一向是非常荒唐可笑的,這一點也許我一生下來就是如此。也許是七歲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自己是個荒唐的人了。後來我上中學,進大學,結果呢——學得越多,越覺得自己荒唐。因此,對於我來說,大學裡學到的全部知識彷彿只是最終向我證實和說明:我學習越深入越荒唐。學習如此,生活也是如此。時間一年年過去,我認識到我在各方面都很荒唐,這個認識在我身上也與年俱增。所有的人總是嘲笑我,但是,他們誰也不知道,誰也猜不出,如果說人世間有個什麼人最瞭解我是荒唐人的話,那麼這個人就是我自己。使我遺憾不過的正是他們不明了這一點。不過,在這件事情上我自個兒有錯:我老是那麼高傲,從不願意向任何人承認自己荒唐。我身上的這種傲慢在與年俱增,倘若我讓自己向任何人承認自己荒唐,那麼當晚我就會用手槍打碎自己的腦袋。啊,我小時候有多痛苦,生怕忍耐不住而突然向夥伴們坦白承認。然而,當我成長為青年後,雖然對自己很壞的品性一年比一年有更深的認識,但不知為什麼心情卻反而變得平靜多了。的確是不知道為什麼,因為我至今還不能斷定其原因。這原因也許是由於某種極大地影響我的情況,使我心頭積聚着極度的苦悶,這就使我萌發了一種信念:世界上到處都是·無·所·謂。我早就預感到了這一點,但是,完整的信念似乎是最近一年突然出現的。我忽然感到,世界的有無,對於我來說都·無·所·謂。我開始感到並且真正地感到,·我·身·邊·空·無·一·物。起初,我總以為,許多東西過去是有的,但是後來我才悟出來,過去也是一無所有,只是不知因為什麼才彷彿那樣。我逐漸確信,將來也永遠是一無所有。於是,我馬上就不再對別人生氣,也几乎不再對別人留意。說實在的,這種變化甚至在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也會表現出來。比如,有時候我在街上走着走着就撞着了人家。這不是由於沉思的緣故,我有什麼要沉思的呢,我當時就根本沒有想什麼,因為我對什麼都無所謂。我要是解決了一些問題有多好,唉,一個問題也沒有解決,而有多少問題要解決啊?可是,我一想到·全·無·所·謂,一切問題便不復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