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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    P 143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頁數:143 / 144
類別:文學

 

白夜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第143,共144。
於是,從那時起我就傳起道來了!還有——我愛所有嘲笑我的人,勝似其他所有的人。為什麼是這樣——我不明白,也無法解釋清楚,不過,就讓它這樣吧。他們都說我糊塗了,就是說,要是眼下都這麼糊塗,那麼往後可怎麼辦呢?事實的確如此:我是糊塗了,往後也許更糟。無疑,當我要搞清怎樣去傳道時,也就是該說些什麼話,該做些什麼事的時候,我一定會有很多錯,因為傳道這件事是很難做好的。瞧,我現在把一切都弄清楚了,不過,請聽我說:誰能不出錯呢!然而要知道,上至聖賢,下至盜匪,大家起碼都朝着同一方向,奔向同一目標,只是各人的路子不同而已。這是一個古老的真理,不過,這裡也有新情況:我不可能完全糊塗,因為我看到了真理,我看出並且知道,人是會變得美麗、幸福,不會喪失生存能力的。我不願意也不會相信,邪惡是人類的常態。你知道,他們大家嘲笑的正是我的這種信念。可我怎麼能沒有這個信念呢:我看到了真理,——那不是我腦子裡臆造出來的,而是我看到的,看到的,它那栩栩如生的形象永遠充溢我心間。我看到的真理是如此的完美,以致我不可能相信人類會沒有真理。總之,我怎麼會糊塗呢?當然啦,發生偏差,甚至可能好多次,也還可能說出一些見外的話,但這不會為時太久,因為我所看到的活生生的形象將永遠與我同在,並永遠匡正我,指引我。啊,我精神振奮,朝氣蓬勃,向前,向前,哪怕走他一千年。您知道,我把他們全教壞了,起初我甚至想隱瞞,但這是錯誤的——是我的第一個錯誤!不過,真理對我耳語,說我在撒謊,卻又護衛我,引導我。可是,天堂是如何建造起來的——我不知道,因為我不善於用言辭去描述。夢醒後我遺忘了許多,至少把一些主要的、重要的詞語給忘了。不過,即使如此,我還是要去說,不停地說,因為畢竟是我親眼所見,哪怕我不善於描繪我的所見所聞。然而嘲笑我的人並不瞭解這一點,他們說:「你見到的是夢幻、幻覺、幻象,」嗨!難道這是什麼聰明透頂?他們竟是那麼自鳴得意!夢?什麼是夢呢?我們的一生不就是一場夢嗎?我要再說一遍:哪怕這夢永遠不能實現,哪怕不會有什麼天堂(這一點我已經明了!)——可我還是要去傳道。其實,這很簡單:只消一天,·一·個·小·時,一切便會一蹴而就的!重要的是你要像愛自己那樣去愛別人,這是關鍵所在,這也就是一切,別的什麼都無所謂,因為你馬上就會知道如何建立起天堂了。其實,這不過是個古老的真理,被人們重複、背誦過不知多少遍,可它卻沒有生存下來!所謂「對生活的瞭解重於生活本身,認識幸福的規律重於幸福」——必須與之進行鬥爭!我將參加鬥爭。只要大家有此心願,那麼便會馬到成功!
我一定要找到那個小女孩……我這就去!就去!
大路上的小孩
大路上的小孩


  
我聽到車子駛過園子欄柵前面。有時我從樹葉中輕微晃動的空隙裡看看,看看在這炎熱的夏天,馬車的輪幅和轅桿是怎樣嘎嘎作響的。農民從地裡回來,他們大聲地笑着。這可是缺德。
這是我父母的園子,我正在園子樹林中間休息,坐在鞦韆架上。
欄柵外的活動停止了,追逐着的小孩也過去了,糧車載着男人們和女人們,他們坐在禾把上,將花壇都遮住了。將近傍晚,我看到一位先生拄着手杖在慢慢散步,兩個姑娘手輓着手,迎着他走去,一面向他打招呼,一面拐向旁邊的草叢。
然後,我看到鳥兒像噴出來似的飛騰,我的目光跟蹤着它們,看著它們是如何在眨眼之間升空,我的目光跟着它們直到我不再覺得它們在飛,而是我自己在往下墜。出於偏好,我緊緊地抓住鞦韆的繩子開始輕微地搖蕩起來。不久,我搖晃得激烈了一些,晚風吹來,頗感涼意,現在,天上已不是飛翔的鳥兒,卻是閃動的星星。


  
燭光下,我正用晚餐,我經常將兩臂擱在木板上,咬着我的黃油麵包,這時我已經累了。風將破得厲害的窗帘吹得鼓脹起來,外面有人路過窗前,間或兩手抓緊帘子仔細端詳我並要和我說上幾句。通常蠟燭很快便熄滅了,在黑暗的蠟燭煙霧中,聚集的蚊蠅正要兜一陣圈子,有一個人在窗外問我什麼,所以我看著他,我好像在看著一座山或看著純淨的微風,也沒有許多要回答他的。
有一個人跳上窗戶的胸牆,進行通報,而另外的人似乎已經到了房前,我自然站起來,嘆息着。這人說:「不行,你為什麼這樣嘆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什麼特殊情況嗎?有什麼倒霉的事嗎?我們不從中休息一下麼?一切都完了麼?」
什麼也沒有完,我們跑到房前。
——「你老是遲到。」
「怎麼說老是我」——「就是你,你不願意跟我們一起的時候,就獃在家裡。」——「缺德。」——「什麼?缺德!你說什麼?」
這個晚上我們就這樣頭頂頭地幹起來了,也不顧白天黑夜。很快,我們背心上的鈕扣互相摩擦,有如牙齒上下碰撞;一會兒我們又互相追逐,彼此距離總是差不多;我們渾身發熱,像熱帶的動物一樣。我們又像古代戰爭中的胸甲騎士一樣跺着腳走,昂着頭,往小衚衕下面進軍,我們又以這種攻擊姿勢繼續向大路上挺進,個別人進入街道的溝渠裡,但他們並未消失在黑暗的斜坡前,而是像陌生人一樣站在上面的田間小道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
「你們下來!」——「你們先上來!」——「你們把我們拽下來嘛,別忘了,我們並不蠢。」
——「你們說說看,你們可是膽小啊!只管來嘛!來嘛!」
——「真的嗎?你們?就是你們,要把我們拽下來?沒瞧瞧你們那副熊樣?」
我們開始攻擊,我們被胸脯撞擊着,被摔在溝渠草叢裡,我們跌倒了,是自願的,草叢裡到處一樣的暖和,草叢的冷暖我們不知道,只覺得累。
我滾向左側,以手當枕,這時我真想睡覺!雖然我想用突出的下顎把自己頂起來,但卻滾進了更深的溝裡。然後我手臂支撐前面,兩腿斜縮,向前撲去,結果又掉進了一個深溝,肯定比前一條溝更深,但我一點也不想停止這種遊戲。我真想在最後的一個溝渠裡充分地放鬆自己,躺下來美美地睡上一覺。特別是我的膝蓋,我几乎忘記了它。我躺着,我躺着笑了,我的背有毛病。當一個男孩雙肘貼著髖部從斜坡越過我的溝渠跳向大路上時,我看看見他墨黑的鞋底,這時,我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