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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P 76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頁數:76 / 118
類別:世界名著

 

死屋手記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第76,共118。
「老兄,有時你正在路上走着,」一個囚犯一邊講,一邊笑容滿面地回憶着,「抬頭一看,他身穿睡衣,正坐在窗口喝茶,端着煙袋吸煙。你脫帽向他鞠躬,他說:『到哪去呀,阿克謝諾夫?』」
「『幹活去呀,米哈伊爾·瓦西里伊奇,我得趕快到作坊去,』——他笑了起來……真是一個好人呀!這個人太好啦!」
「這樣的人真是少有!」一個聽故事的人補充道。第三章 續②②我這裡所描述的有關刑罰的種種情況,都發生在我蹲監獄那個時期。我聽說現在一切都變了,並正在改變着。——作者注。
我現在所以談起刑罰以及執行這項有趣職務的各種刑吏來,主要是因為只是在住院以後,我才對這些事情有了一個初步明確的瞭解。在此以前,我對這一切只是有所耳聞而已。駐紮在我們縣城及其附近的各個囚犯營、囚犯看管所和其他軍事連隊,往往把受過刑罰的囚犯送到我們這個病房裡來。在最初一段時間裡,當我還十分貪婪地細心觀察着周圍所發生的一切事情的時候,所有這些使我感到新奇的規章制度,所有這些已受過刑罰和準備去接受刑罰的囚犯,自然也就給我留下了十分強烈的印象。


  
我激動不安,我感到困惑,感到驚慌。我記得,我當時突然急不可耐地開始深入探究這些新現象的詳細情況,傾聽囚犯們關於這一問題的談話,並親自向他們提出一些問題,力求得到解答。而且,我很想搞清楚判刑和用刑的各種等級,各種刑罰的細微差別以及囚犯本人對這一切的看法;我竭力想象那些去接受刑罰的囚犯的心理狀態。我已經說過,受刑前很少有人能保持平靜,就連那些過去曾多次受過酷刑的人也不例外。
一般說來,被判處刑罰的人這時完全被一種強烈的、純粹是肉體上的恐怖感所征服,這種恐怖感是不由自主的,無法抗拒的,它壓倒了這個人的全部精神實質。就是後來,在我蹲監獄的數年期間,我也總是不由自主地細心觀察着那些受刑的犯人,他們受完前一半刑罰後入院治療,醫好背上的創傷,又被迫出院,以便第二天去接受那剩下來的後一半刑罰。把刑罰分為兩次接受,一般是根據行刑時在場的醫生的意見決定的。如果根據罪行判定的棒刑數目過大,犯人又一次忍受不了,就分為兩次或者三次接受,這要根據在場的醫生的意見而定,也就是要看受刑者能否繼續穿過隊列,是否會危及他的生命。


  
一般說來,五百棍,一千棍,甚至一千五百棍,是要一次接受的;如果判的是兩千棍或三千棍,就要分為兩次或者三次執行。那些已醫治好背上創傷並準備出院接受後一半刑罰的囚犯,在出院那一天和前一天往往顯得愁眉苦臉,鬱鬱不樂,沉默寡言。看得出來,他們都有點神志不清,精神上顯得十分空虛。這樣的人都不大樂意和別人說話,他們總是沉默不語;更為有趣的是,別的囚犯也從不多和他們說話,儘量不談及他們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沒有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表示安慰,甚至竭力不去注意他們。對於候刑的犯人來說,這樣當然會更好一些。然而也有例外,例如我前面已經提到過的那個奧爾洛夫就和別人不同。在受完前一半刑罰後,使他感到苦惱的是,他背上的創傷竟久久不能痊癒,以至他不能很快出院去接受上次留下來的後一半刑罰,不能隨同其同夥在解往其他流放地的路途中逃跑。
他這個人不達到自己的目的是不會罷休的,天曉得他頭腦裡都想些什麼啊!他是一個熱情奔放、生命力旺盛的人。他感到非常高興,處于極度的興奮狀態,儘管他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感情。這是因為還在接受前一半刑罰以前他就想過,他可能忍受不住棍棒的拷打,可能會被打死。他在受審期間就聽人講過長官們用刑的手段,他那時就做好死的準備了。
可是受完前一半刑罰以後,他又振作起來。他被送進醫院時,已被打成半死;我還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重的傷勢;他進來時顯得很高興,心裡充滿了希望:他會活下去的,一切傳聞都是假的,他馬上就要從刑罰下解脫出來,經過長期的監禁受審以後,他將重新開始去幻想征途、潛逃、自由、田野和森林……可是出院後兩天,由於未能經受得住後一半刑罰,他死在醫院裡了,他是在那張他曾經躺過的病床上死去的。關於此事我前面已經談過了。
然而,那些在受刑前曾日日夜夜感到焦慮不安的囚犯們,大多數都很勇敢地經受住了刑罰,即使最膽怯的人也不例外。甚至在他們入院後的第一天夜裡,我也很少聽見他們有誰呻吟過一聲,就連那些被打得遍體鱗傷的人也是如此;一般說來,這種人是善於忍受疼痛的。我曾向很多人打聽過這方面的情況。我有時很想弄清楚這種疼痛究竟達到什麼程度,可以與什麼相比?說實在的,我並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只記得一點,我所以要瞭解這些情況絶非由於無事可幹,或者出於好奇。我再重複一遍,我感到焦慮不安,感到震驚。然而,不論問誰,我都不能得到一個使我感到滿意的答覆。灼痛,象火燒一樣灼痛,——這就是我能瞭解到的一切,這就是人們給予我的唯一回答。
灼痛,僅此而已。最初,我和米—茨基比較接近,我也曾問過他。「疼極啦,」他回答說,「象火燒一樣灼痛,覺得脊背就象被烈火烘烤着一樣。」總之,大家都異口同聲地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