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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P 79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頁數:79 / 118
類別:世界名著

 

死屋手記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第79,共118。
住院初期,我聽囚犯們講這一類故事聽得入了迷。躺在床上,我們都覺得無聊極了。天天都是如此!早晨醫生們來查巡病房,還能使我們快活一陣,醫生們走後就開午飯。在我們如此單調的生活中,吃飯當然是一件極大的樂事。
每個人的飯菜是根據病情規定的。有的人只准吃帶點米粒的稀湯,有的只准吃稀粥,還有的只准吃麥仁粥;很多人都喜歡吃這種麥仁粥。囚犯們躺得時間久了,自然變得有點嬌弱,因此都喜歡吃點好吃的東西。那些已經恢復健康或接近康復的病號,每人可以分到一塊燉牛肉,也就是我們常說的「一條公牛」。
患壞血病的病人的伙食最好,——他們有洋蔥拌牛肉、生薑拌牛肉等菜,有時還能分到一杯酒。麵包也是根據病情規定的,有黑麵包,半白麵包,不過烤得都很好。院方給病人的飯菜規定得如此細緻,只能使病人感到可笑。當然,有的病人任何食物都不能進口,可是有的病人胃口卻好得什麼都想吃。
有些病人常常交換飯菜,於是給一個病號訂的飯菜就轉到另一個病人手裡了。還有一些病人,他們嫌給自己規定的飯菜太少,便向別人買熟牛肉吃,或者把患壞血病病人的那份飯菜買過來,這樣就能喝到克瓦斯,喝到醫院自製的啤酒。有的人甚至吃雙份飯菜。規定的份飯可以轉賣。


  
一份牛肉的價錢相當高,可賣到五個戈比。如果在我們病房裡買不到,就打發人到另一間囚犯病房去買,那裡買不到,就到那個所謂「自由的」軍人病房裡去買。反正總是能找到賣主的。有些人寧肯啃麵包,也樂意攢幾個錢。
當然,大家都很窮,不過,那些有錢的病人還是常常打發人到市場上去買麵包圈兒,甚至買其他香甜可口的食品。我們的看守在完成這些委託時,是完全無私的。午飯後是最苦悶的時刻;有的人因無事可做,便躺下睡覺,有的聊天,有的拌嘴吵架,有的則大聲講故事。若是沒有新患者進來,那就更加寂寞無聊。


  
新患者的到來,几乎總是對大家產生某種影響,如果他是一個誰也不認識的陌生人,就更加如此。大家都打量着他,竭力想搞清楚他是什麼人,從何地而來,他的案情如何。在這種情況下,大家對那些被解往別處而路過這裡的犯人特別感興趣;他們總是能講述一些外地的情況,不過卻很少提他們自己的事;關於他們自己的事,如果本人不講,大家也從不打聽,只問他從哪兒來?和誰同來?路途上如何?到哪兒去?等等。有的人一邊聽他講述,一邊不由自主地回想自己的往事:過去被押解時的情景,路途上的夥伴,刑吏,押解犯人的軍官。
受過棒刑的犯人一般是在傍晚時分被送進來。他們的到來,總是給大家留下十分強烈的印象,不過,關於這些我前面已經講過了。然而,並非每天都有這樣的犯人被送進來,無人送來時,我們就顯得有點兒萎靡不振,所有的病人似乎都彼此討厭起來,有的甚至開始爭吵。就連那些被送來進行甄別的瘋子,也使我們感到高興。
裝瘋賣傻的鬼把戲有時也被那些候刑犯人改採用,以便逃脫刑罰。有些人很快就被揭穿了,或者不如說是他們自己改變了行動策略,於是一個犯人裝了兩三天瘋以後,突然又無緣無故地變得頭腦清醒了,他們安靜下來,怏怏不樂地開始要求出院。無論是犯人,還是醫生,都不責備這個裝瘋賣傻的人,就是提到他不久以前所耍弄的那些鬼把戲時,大家也不覺得難堪;大家一聲不吭地幫他辦理出院手續,一聲不吭地送他出院,兩、三天以後,受完刑罰,他又被送到我們病房裡來。這種事情曾經有過,但並不多見。
但那些被送進來進行鑒別的真正的瘋子,卻往往給整個病房帶來極大的災難。有些瘋子笑笑嘻嘻,瘋瘋癲癲,又是喊,又是跳,又是唱;囚犯們起初几乎總是興高采烈地迎接他們。「瞧,真有趣!」——他們看著一個剛剛被送進來的瘋瘋癲癲的囚犯說。然而,我一看見這種不幸的人,就感到十分難過和沉痛。
我任何時候都不能無動于衷地看著瘋子。
瘋子最初進來時往往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然而他們那永無休止的瘋癲行為和沒完沒了的乖張行徑,很快就使我們大家討厭透了,一兩天之後就使得大家完全不能忍受了。其中有一個瘋子在我們這裡住了大約三個星期,最後把我們閙得簡直都想跑出病房去了。真是無獨有偶,這時又給我們送來一個瘋子。這個瘋子給我留下了特別深刻的印象。
這件事發生在我服苦役的第三個年頭。在我入獄後的第一年,或者更確切地說,在我入獄後的頭幾個月裡,那是在春天,有一次我和一批囚犯到兩俄裡以外的磚廠去幫助燒磚工人幹活。為了到夏天能夠燒磚,需要對磚窯進行維修。一天早晨,米—茨基和B領我去見當時在磚廠當監工的奧斯特羅日斯基軍士。
他是一個波蘭人,已經六十多歲了,身材高大,瘦骨嶙峋,一副堂堂的儀表,令人肅然起敬。他很早以來就在西伯利亞服兵役,雖然出身平民,而且是在一八三O年波蘭起義後作為一個普通士兵來這裡的,但卻頗受米—茨基和B的喜愛和尊敬。他總是讀天主教的聖經。我曾同他談過話,他說起話來是那麼和藹可親,頭頭是道,講起故事來是那麼引人入勝,他瞧著人時又是那麼溫和與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