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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P 80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頁數:80 / 118
類別:世界名著

 

死屋手記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第80,共118。
從那以後,我有兩年沒有看見過他,我只是聽說,他因某一案件受到了偵訊,現在卻突然作為一個瘋子被送到我們病房裡來了。他尖叫着、哈哈大笑着走了進來,接着就以最不雅觀的姿勢在病房裡跳起卡馬林民間舞蹈來。囚犯們都非常高興,我卻感到十分悲傷……三天之後,我們大家簡直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才好了。他跟人爭吵,打架,尖叫,唱歌,甚至夜間也時常做出一些令人十分討厭的乖張事情來,把大家厭煩得簡直想要嘔吐。
他誰也不怕。人們給他穿上瘋人緊身衫,然而這樣一來我們更倒霉了,雖然不穿緊身衫時,他也是尋釁閙事,和人打架。在這三個星期裡,全病房的人往往都異口同聲地請求醫務主任把這位寶貝調到另一間囚犯病房去。兩三天以後,那邊又請求把他調到我們這兒來。
由於一次進來了兩個不守本分、好打閙的瘋子,我們這兩個病房便輪流看管他們。可是,兩個瘋子在一起則更糟。後來把這兩個瘋子送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了,這時我們才感到輕鬆了一些……
我還記得另外一個奇怪的瘋子。有一年夏天送來一個身體強壯、外表顯得十分笨拙的候刑犯人,年紀在四十五歲左右,長着滿臉難看的麻瘢,兩隻小眼睛總是紅腫着,面孔顯得特別陰沉和鬱悶。人們把他安置在我旁邊。原來他性情十分安靜,跟誰也不說話,總是獃獃地坐在那兒,象是在想心事似的。


  
天一黑,他突然向我轉過身來,看樣子象是想告訴我一件特別重要的秘密;他沒有一句客套話,開門見山地對我說,一兩天之內他將受兩千棍的刑罰,現在又不對他用刑了,因為上校的女兒正在替他斡旋。我困惑不解地瞧了他一眼,對他說,據我看來,在這種情況下就連上校的女兒恐怕也是無能為力的。我還沒有猜透這是怎麼一回事;他並不是作為一個瘋子,而是作為一個普通病人被送進來的。我問他患了什麼病?他說他不知道,也不知為什麼把他送到這裡來了,還說他身體十分健康,上校的女兒愛上了他;那是大約在兩個星期以前,有一天她坐車從拘留所門前經過,當時他正巧扒着鐵窗往外看。


  
她一眼看見他,立刻就愛上了他。從那以後,她曾藉機到拘留所去過三次;第一次是和父親一塊去的,說是找她哥哥,她哥哥是一位軍官,當時正在那兒值勤;第二次是和她母親一塊去給囚犯分發施捨品,當她從他身邊經過時,她低聲告訴他,她愛他,並將設法搭救他。奇怪的是,他竟如此不厭其詳地向我講述這件荒誕不經的故事,這一切當然完全是出自他那病態的、可憐的頭腦中的幻想。他真誠地相信他能夠逃脫這次刑罰。
他用平靜而堅定的口吻講述那位小姐如何狂熱地愛他;儘管這個故事十分荒誕可笑,然而從一個年近半百、精神如此頽喪、外貌又如此醜陋的人的口中,竟能聽到一位鍾情的小姐的桃色事件,這確實令人感到驚異。說也奇怪,對刑罰的恐懼竟把一個懦弱的靈魂捉弄到這樣可悲的地步。他也許真的從鐵窗裡看見過什麼人,結果,他那因恐懼而產生的、時時刻刻都在增長着的精神失常狀態,便以這種形式表現了出來。這個不幸的大兵一生中也許從來沒有想到過什麼姑娘,忽然間卻幻想出這樣一個完整的戀愛故事來,於是便本能地抓住這根救命稻草不放。
我默默地聽完他的故事,然後告訴了其他囚犯。當大家都對此表示好奇的時候,他卻象是害羞似的一聲不吭。第二天,醫生長時間地詢問他的病情,他說他什麼病也沒有,經過檢查證明他也確實無病,於是醫生便讓他出院。醫生走出病房後,我們才發現他的病歷上寫着sanat(痊癒),這時要想把他的情況告訴醫生也已經來不及了。
當時,就連我們自己也還沒有完全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不過,這件事完全是那位送他進醫院的軍官的過錯,那位軍官並沒有講清楚為什麼要把他送到這兒來。這是一次疏忽大意。——也許,那些送他進醫院的人也只是猜測,其實並不完全相信他已經神經失常,他們只是根據一些道聽途說就把他送來進行鑒別。
不管怎麼說,兩天以後,這個不幸的人被帶去受刑。結果,出乎意外的體刑使他大為震驚;他直到最後一分鐘都不相信他會受刑。當把他帶到士兵行列中間時,他開始喊叫:「救命!」受完刑罰後,他又被送進醫院,由於我們病房裡沒有床位,他被送進另外一間。我曾打聽過他的情況,聽說他在八天之中沒和任何人說過一句話,他感到困惑,感到特別傷心……後來,等背上的傷治癒後,便把他送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了。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
至于說到治療和服藥,據我觀察,那些輕病號几乎從不遵照醫囑去服藥,重病號和真正有病的人卻很喜歡治療,並按時吃藥;不過我們最喜歡的還是外科治療手段,什麼拔罐子呀,用水蛙吸血呀,熱罨劑呀,放血呀,一般平民都非常喜歡並相信這些治療方法,我們這些病號也很樂意,甚至非常喜歡採用這些方法。有一個奇怪的情況使我很感興趣。有些人雖然能夠經受住棍棒和樹條的抽打,但拔罐子卻往往使他們疼得哼哼呀呀,叫苦不迭。是他們變得嬌氣了呢,還是故意裝腔作勢,——那我就不知該作如何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