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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P 82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頁數:82 / 118
類別:世界名著

 

死屋手記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第82,共118。
“『你的名字就叫拔腿就跑嗎?』  “『是的,大人。』
“『那好吧,就算你是拔腿就跑,你呢?』他轉身問第三個。
“『我後邊跟,大人。』
“『我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的名字就叫我後邊跟,大人。』
“『是誰給你這個下流痞起的這個名字?』
“『是好人給我起的,大人。世界上有的是好人,大人,這您是知道的。』
“『那些好人是誰?』
“『這我可忘記啦,大人,請您開開恩饒恕我吧。』
“『全忘了嗎?』,
“『全忘啦,大人。』
“『你大概也有過父母吧?……你總該記得他們?』
“『應該說是有過,大人,不過,我也忘得差不多了;也許有過,大人。』
“『在這以前,你住在哪裡?』
“『住在森林裡,大人。』
“『總住在森林裡嗎?』
“『總住在森林裡。』


  
“『冬天呢?』
“『我沒有見過冬天,大人。』
“『好吧;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斧頭,大人。』
“『你?』
“『快點磨,大人。』
“『你?』
“『不慌不忙地磨,大人。』
“『你們什麼都記不得了嗎?』
“『我們什麼都記不得啦,大人。』
“他站着,笑着,我們瞧著他,也嘿嘿地笑。可是有時候他會冷不防給你來一拳,把你的門牙打掉。象他這樣的人,往往都長得又肥又壯。
“他說:『把他們關進監獄,我以後還要審問他們;喂,你留下別走,』這是對我說的。『到這邊來,坐下!』我走過去一瞧:桌子上又是紙,又是筆。我心裡想:他要拿我幹什麼呀?這時他對我說:『坐在椅子上,拿筆寫!』他一邊說,一邊揪着我的耳朵,一個勁兒地揪。我看著他,就象魔鬼看著神甫一樣。
我說:『我不會寫呀,大人。』他又說:『寫!』
「我說:『您就發發慈悲吧,大人。』——『寫,你會寫什麼就寫什麼!』——他一邊說,一邊繼續揪着我的耳朵不放,一個勁兒地拚命擰!唉,弟兄們,我寧肯讓他抽打我三百樹條,哪怕抽得我兩眼冒金花,也比揪耳朵好受。可他仍一個勁兒地催我寫!」
「怎麼,他發瘋了嗎?」
「不,他沒有發瘋。原來是這麼回事——T城有一位書記官,不久前耍了個鬼把戲:偷了一筆公款,帶著逃跑了,他的耳朵也是向外伸着。當時,已往各地下了通緝令。他根據耳朵的特徵,以為我就是那位書記官,所以就來試探我,看我會不會寫字,寫得怎麼樣?」
「原來是這麼回事!怎麼,小伙子,揪得痛嗎?」
「是的,痛極啦。」
發出一陣哄笑。
「喂,你寫了嗎?」
「寫什麼呀?我拿起筆來在紙上亂劃,他一把搶過去,扔掉了。嘿,他打了我十幾個耳光,就因為這件事把我關進了監獄。」
「你真的會寫字嗎?」
「從前會寫來着,可是現在一拿起筆來,就什麼都不會寫了……」
我們那寂寞的時光,往往就消磨在這種故事裡,或者更確切地說,消磨在這種廢話裡了。天哪,多麼無聊啊!天又長又悶,每天都是如此。要是有一本書看看也好啊!入獄初期,我常常住院,有時是因病,有時只是想離開監獄,到這兒來躺一躺。我在監獄裡感到很難受,比這裡更難受,特別是精神上。
怨恨,敵視,爭吵,嫉妒,經常不斷地對我們貴族尋釁找碴,陰險惡毒的面孔!在醫院裡,大家都處于比較平等的地位,相處得也比較友好。一天中最煩悶的時刻是在天黑掌燈以後。大家都早早地躺下睡覺。昏暗的夜燈照射在門口附近,閃着一些光點,我們這一頭卻顯得很黑。
室內的空氣變得又腥又臭又悶熱。有的人睡不着覺,便戴上睡帽,低着頭在床上靜坐一兩個小時,彷彿在想什麼心事似的。這時,你一小時一小時地瞧著他,竭力猜測他都在想些什麼,藉以消磨時光。有時你開始幻想,回憶往事,在想象中勾畫出一幅幅廣闊而又鮮明的圖畫;這時你會回憶起一些在別的時候回憶不起來、也不會象現在感受得如此強烈的瑣碎事情來。
有時你對未來進行猜測:將來如何出獄?出獄後到何處去?何時才能實現?將來能否返回故鄉?想著,想著,你心中便產生出了希望……有時你乾脆數起數來:一,二,三,四……以便在數數中入睡。我有時甚至數到三千,仍不能入睡。有人在翻身。烏斯季揚采夫又咳嗽起來,這是一個肺癆病患者的乾咳,接着他又有氣無力地呻吟起來,每呻吟一聲都要說一句:「主啊,我有罪呀!」在萬籟俱寂中,聽著這病人的衰弱無力的呻吟,會使你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
角落上有兩個人還沒睡覺,他們正坐在床上說話。其中一個開始講述自己的往事:講述那遙遠的一去不復返的往事,講述自己的流浪生活,孩子,老婆,過去的秩序。單從他那低沉的話音中,你就會感覺到他所講述的一切已經永遠不會再回到他身邊來了,他,講故事者本人,已經同一切失掉了聯繫;另一個人在聽他講。這時,能夠聽得見的只有那靜悄悄的、有節奏的低語,猶如遠處的潺潺流水聲……我記得,在一個漫長的冬夜裡,有一次我聽到了一個故事。
起初,我彷彿覺得它是一場噩夢,我彷彿正在患熱病,這一切都是我在昏迷不醒中夢見的……第四章 阿庫莉卡的丈夫(故事)
夜已深了,約摸有十一點多鐘。我本來已經入睡,但突然又醒了。遠處夜燈的昏暗而微弱的光線勉強地照射到病房裡來……几乎所有的病人都已入睡。烏斯季揚采夫也睡着了,在一片寂靜中,聽得出他那沉重的呼吸聲以及痰在喉嚨裡呼嚕呼嚕作響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