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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P 94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頁數:94 / 118
類別:世界名著

 

死屋手記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第94,共118。
有一個俄國人神情專注地傾聽著他們的談話,兩眼緊盯着他們,彷彿想要跳在他們身上似的;語言雖然不懂,但他卻十分渴望從他們的眼神上猜出他們是怎麼想的:這匹馬值不值得買?他那種焦急不安的專注神情也許會使一個旁觀者感到驚異。人們簡直不明白,象他這樣一個囚犯,為什麼會對這種事情這樣感興趣,這樣忙個不停?何況他又是一個溫順謙恭、受壓抑而又不敢反抗的人,在別的囚犯面前甚至連吭一聲都不敢吭!好象他是在給自己買馬,好象買一匹什麼樣的馬對他來說絶不是無關緊要似的。除了契爾克斯人,最惹人注目的要算是那些從前的馬販子和吉卜賽人了,在他們面前,人人都得退避三舍。特別是在兩個囚犯之間,几乎發生了一場決鬥,——一個是庫利科夫,他過去在吉卜賽人中間當過盜馬賊和馬販子,另一個是無師自通的獸醫,他是一個精明強幹的西伯利亞莊稼漢,雖然入獄不久,但已經把庫利科夫在城裡的全部生意給奪過來了。
事情是這樣的:我們監獄裡有幾位無師自通的獸醫,頗受城裡人的器重,不僅小市民和商人,就連一些高級官員,當他們的馬有病時,也常來請這幾個獸醫醫治,儘管城裡還有幾位真正的獸醫。在堯爾金這個西伯利亞莊稼漢到來以前,庫利科夫沒有競爭的對手,他的生意十分興隆,當然他是要收謝禮的。他大耍吉卜賽人的欺詐手段,冒充內行,其實他懂得的事情比他吹噓的要少得多。按收入說,他在我們中間是貴族。
由於他的經驗、智慧、勇敢和果斷,他早已不知不覺地贏得了全體囚犯的尊敬,大家都信服他的話。他說話雖然不多,但說出來的每句話都很有份量,而且只在最緊要的關頭才開口。他顯然沾染了一些花花公子的習氣,但他身上卻充滿着無窮無盡的精力。他年紀已經不小,但仍顯得十分漂亮和聰明。
他對待我們貴族總是十分客氣和彬彬有禮,但從不喪失自己的自尊心。我想,如果把他打扮一番,化裝成一位伯爵,帶到首都某個俱樂部去,他也會在那兒應酬自如的,他會玩起惠斯特牌來,同人們進行親切的交談,話語雖然不多,但卻很有份量,即使待上整整一個晚上,也不會被人看出他其實並不是一位伯爵,而是一個流浪漢。我要鄭重其事地再說一遍:他的頭腦是那麼聰明,那麼敏捷和機智,舉止又是那麼優雅瀟灑,頗有花花公子的風度。想必他見過很多世面,有很深的閲歷。


  
然而,他過去的生涯卻在默默無聞中度過了。他被關在特別部。由於堯爾金的到來,他的獸醫聲望也顯得黯然失色了。堯爾金雖然是個莊稼漢,但卻是一個非常精明強幹的莊稼漢,年紀在五十歲左右,是一個分裂派教徒。
他在兩個月的時間裡就把庫利科夫在本縣城的几乎全部生意給奪過來了。他輕而易舉地就醫好了幾匹庫利科夫早就認為不可救藥的馬,他甚至醫好了幾匹連城裡的著名獸醫也認為無法醫治的馬。這個莊稼漢和他的同夥是因偽造貨幣而入獄的。象他這樣年紀的人,何苦還要參與這種事情呢!他有時以自嘲的口吻給我們講述說,他們只要用三個真正的金幣就能造出一個假的來。
他的獸醫成就使庫利科夫蒙受了一些屈辱,甚至使得庫利科夫在囚犯當中的聲望也開始下降了。庫利科夫在城郊養了一個姘頭,他總是身穿一件棉絨上衣,手指上戴着銀戒指,耳朵上戴着耳環,腳穿一雙自製的鑲邊皮鞋,可是突然間他的收入減少了,於是被迫做起酒保的生意來;因而人們都等着看這兩位仇敵現在在買棗紅馬問題上,說不定會真的打起架來。大家都好奇地等待着。他們倆周圍都有自己的一幫人。
兩幫的頭目已經按捺不住,漸漸開始謾罵起來。堯爾金那張狡黠的臉上已經堆出嘲諷的微笑。然而,完全出乎人們的意外,庫利科夫並不想吵罵,不吵罵他也會巧妙地應付過去的。他開始時稍作讓步,而且恭恭敬敬地傾聽著對方的批評意見,可是,當他抓住對方的話柄時,便謙虛而又堅定地指出對方錯了,在堯爾金尚未醒悟過來和進行申辯以前,他又證明他這也錯了,那也錯了。


  
總而言之,堯爾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着巧妙地擊敗了,儘管堯爾金仍然占着上風,但庫利科夫那一幫人也感到滿意了。
「不行,夥計們,搞倒他可不那麼容易,他會保護自己;真有他的!」一些人說。
「堯爾金可比他懂得多呀!」另一些人說,但話音裡似乎已有退讓的意思。於是,這兩幫人說話的口氣都突然變得謙虛起來。
「不是他懂得多,而是他走運。要講起牲口來,庫利科夫可真有兩下子。」
「小伙子真有兩下子!」
「有兩下子……」
新的棗紅馬終於挑選好並買成了。這是一匹良馬,牙口很輕,長得又好看又壯實,它的步態神情都顯得特別可愛,令人喜歡。當然,它在其他方面也是無可挑剔的。開始講價錢:賣主要三十盧布,我們的人只給二十五盧布。
雙方激烈地爭論了很長時間,不斷地增增減減。最後,連他們自己也感到好笑起來。
「爭這幹什麼,難道要你從自己腰包裡掏錢不成?」一些人說,「幹嗎爭這麼厲害?」
「怎麼,心痛公家的錢嗎?」另一些人喊道。
「不過,弟兄們,錢終究要從伙食團出呀……」
「伙食團!不,看來咱們這些傻瓜不是人家種出來的,咱們是自己長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