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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醫生    P 31


作者:帕斯捷爾納克
頁數:31 / 184
類別:世界名著

 

日瓦戈醫生

作者:帕斯捷爾納克
第31,共184。
在兄長列隆起的十字架的頂部和修道院的紫紅色院牆的牆頭,像霉跡一樣蓬鬆散亂地掛着霜須。修道院最深處的院落的一角,牆和牆之間掛了繩子,上面晾着洗好的衣服:袖口綉了一道道花邊的襯衣,杏黃色的桑布和歪七扭八沒有扯平的床單。尤拉注意朝那邊看,終於明白這個修道院就是當年暴風雪肆虐的地點,不過被新蓋的房屋改變了模樣。
尤拉單獨走着,步子一快就超過了別人,有時要停下來等一等。死亡使慢慢跟在後面的這一群人感到空虛,作為對此的回答,他不可遏止地、像形成漩渦的激流一定要越轉越深一樣,渴望着幻想和思考的機會,要在眾多的方面付出辛勞,要創造出美好的事物。如今他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楚地看到,藝術總是被兩種東西佔據着:一方面堅持不懈地探索死亡,另一方面始終如一地以此創造生命。真正偉大的藝術是約翰啟示錄,能作為它的續貂之筆的,也是真正偉大的藝術。
尤拉滿懷熱望預先體會到一種樂趣,那就是在一兩天之內完全從家庭和大學裡消失,把此時此刻生活賦予他的無意間的感受寫成追憶安娜·伊萬諾夫娜的詩句,其中應該包括:死者的兩三處最好、最有特色的性格,身穿喪服的東尼妞的形象,從墓地回來路上的幾點見聞,從前風雪怒號和他小時候哭泣的地方現在已經成為曬衣服的地方了。 2
拉拉半清醒半昏迷地躺在費利察塔·謝苗諾夫娜臥室裡的床上。斯文季茨基夫婦、德羅科夫醫生和僕人在她周圍低聲談話。


  
斯文季茨基家這幢空蕩蕩的房子沉浸在一片寂靜、昏暗之中,只有在門對門的兩排房間當中的一個小客室裡,牆上掛着的一盞昏黃的燈照亮了過道的前前後後。
在這個地方,維克托·伊波利托維奇不像在別人家裡做客,倒像在自己家裡一樣,邁着沉重的步子走來走去。有時他朝臥室裡看一眼,想知道那邊的情況究竟怎麼樣,然後又走到房間的另一頭,經過那棵綴滿了串珠的楓樹,徑直來到餐室。餐桌上擺滿了沒有動過的菜餚,每當窗外街上有馬車經過或是~只小老鼠從盤盞當中溜過去,那些綠色的酒杯就輕輕發出一陣叮噹的碰撞聲。
科馬羅夫斯基處于盛怒之下,各種相互牴觸的情緒在心裡翻騰。多麼丟臉,多麼荒唐!他怒不可遏。他的處境發發可危。這件事毀了他的名聲。
不過還來得及彌補,要不惜任何代價防止事態進一步發展,必須快刀斬亂麻,如果風聲已經傳開,就得壓住,得趁着種種流言剛一冒頭就緒回去。另一方面,他再次感到,這個絶望、發瘋的姑娘有一種無法抗拒的吸引力。一眼就可以看出,她與眾不同。在她身上永遠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東西。


  
然而,無論多麼讓人傷感和無法輓回,看來正是他毀了她的一生!她拚命掙扎,無時無刻不在反抗,一心要按自己的意志改變命運,開始全新的生活。
需要從各方面幫助她,也許應該給她租間房子,但千萬不能再把惹她,恰恰相反,要避開她,躲在一邊,不露任何痕跡,否則,她那樣一種性格,還會幹出可怕的事來!
往後麻煩事還多得很呢!眼前這事木可能不了了之,因為法律是不寬容的。天還沒亮,事情才發生了兩個小時,警察已經來過兩次了。科馬羅夫斯基在廚房裡和警察分局長作瞭解釋,才把事情平息下來。
不過越往後越複雜。需要證明拉拉開槍打的是他,而不是科爾納科夫。但是隻憑這點,事情還不能了結。拉拉可以減輕一部分責任,其餘方面還要受到法庭的審訊。
不用說,他正千方百計設法防止這種情況的發生,不過要是立了案,那就必須弄到一份可以說明拉拉行兇時已經喪失了自製力的精神病鑒定,爭取把此案撤銷。
經過這一番盤算,科馬羅夫斯基才平靜下來。黑夜過去了,白晝的光線從屋子的這一間照到那一間,就像一個小偷或者像當鋪的估价人朝桌子和沙發椅下面察看似的。
科馬羅夫斯基走進臥室,看到拉拉的情況並沒有好轉,便離開斯文季茨基家,坐車去找他熟識的律師——一位在俄國居住的政治僑民的妻子魯芬娜·奧尼西莫夫娜·沃伊特一沃伊特科夫斯卡啞。她那套有八個房間的住宅已經超出需要,經濟上也無力維持,就租出去兩間。不久以前有一間空出來了,科馬羅夫斯基就替拉拉租了下來。幾小時以後,仍然半昏迷的、渾身發熱的拉拉便被送到那裡。
她由於神經受刺激而患了熱病。
魯芬娜·奧尼西莫夫娜是個思想先進的婦女,反對一切偏見。照她所想和所說的來看,她對世界上~切「正當的和有生命力的」事物都同情。
她在五斗櫥裡保存了一份有制定者簽名的《愛爾福特綱領昨。掛在牆上的許多照片當中有一張是她丈夫的,她稱他為「我的善良的沃伊特」。這照片是在瑞士的一次群眾遊樂會上和普列漢諾夫一起拍攝的。兩個人都穿著有光澤的毛料上衣,戴着巴拿馬草帽。
魯芬娜·奧尼西莫夫娜一見拉拉便不喜歡這位生病的房客。她覺得拉拉是個裝病的潑辣女人。她高燒時說的胡話,在魯芬娜·奧尼西莫夫娜看來完全是假裝出來的。魯芬娜·奧尼西莫夫娜隨時可以發誓,斷定拉拉扮演的就是「獄中的格蕾欣」的角色。
魯芬娜·奧尼西莫夫娜有意作出種種過分活躍的舉動,以此表示對拉拉的鄙視。她把門弄得砰砰響,大聲唱歌,像一陣風似的在自己住的房子裡走動不停,而且整天開着窗戶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