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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醫生    P 32


作者:帕斯捷爾納克
頁數:32 / 184
類別:世界名著

 

日瓦戈醫生

作者:帕斯捷爾納克
第32,共184。
她的住宅位於阿爾巴特街一所大房子的最上層。這一層的窗戶,從冬天太陽偏轉過來的季節開始,一直對著澄澈明朗的藍天,寬闊的藍天有如汛期的一條大河。整個住宅半個冬天都洋溢着未來春天的氣息。
南方吹來的暖風透進氣窗,在車站那一邊拚命響着火車的汽笛。病中的拉拉躺在床上,用遙遠的回憶消磨自己的閒暇。
她常常想起七八年前從烏拉爾來到莫斯科的第1個夜晚。那是難以忘懷的童年。
當時,他們坐了一輛出租馬車沿著無數條昏暗的街巷穿過莫斯科全城往旅館去。迎面越來越近的和拋在後面漸漸遠去的街燈,把佝倭着上身的車伕的影子投到房屋的牆壁上。影子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大到很不自然的程度,遮住了路面和房頂以後便消失了,接着又重新開始。


  
昏暗中,天空響起莫斯科各處教堂的鐘聲,地上雪橇的滑軌響亮地駛向四方,就連那些吸引人的櫥窗和燈火也同樣讓拉拉覺得震耳,它們似乎也和大鐘、車輪一樣發出聲音。
房間裡桌子上擺着科馬羅夫斯基向他們祝賀喬遷之喜的大得出奇的西瓜,還有麵包和鹽,使拉拉眼花縧亂。她覺得這西瓜就是科馬羅夫斯基權勢和財富的象徵。當維克托·伊波利托維奇一聲脆響把這帶著冰渣和大量糖分的深綠色圓圓的怪物用刀切開的時候,拉拉伯得氣都不敢出,但也不敢拒絶不吃。她費勁地嚥著一塊塊紫紅色、香噴噴的瓜瓤,因為激動有時就卡在喉嚨裡。
這是一種在着移的飲食和首都的夜景面前表現出的惶恐,不久後她面對科馬羅夫斯基的時候又常產生這種惶恐,這使是以後發生的那種事的主要謎底。不過現在他已經完全變了,沒有任何要求,絲毫不讓拉拉想到他,甚至根本就不出面,而且總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用極高尚的方式儘力幫助她。
科洛格里沃夫的來訪,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他讓拉拉覺得非常愉快。這並不在於他那高大而勻稱的身材,而是因為他身上帶有一股活力和才華。這位客人用他身上的一切,包括炯炯的眼神和聰穎的微笑,占去了大半個房間,屋子都顯得狹小了。
他坐在拉拉的床前,搓弄着兩隻手。他在彼得堡參加有一些大臣出席的會議的時候,和那些身居高位的老頭子們談起話來,就像面對一群調皮的預科學生一樣。但是,現在他面前躺着的卻是不久前他家庭中的一個成員、一個如同自己女兒一樣的人,對她也和對家裡其他人一樣,經常是忙得邊走邊交換一下眼色或者說幾句話這種簡單而又很有表現力的交往方式,是特別令人神往的,雙方都能體會。對待拉拉,他不能像對成年人那樣嚴肅和漠不關心。


  
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同她談話才能不惹她生氣,只好像對待一個小孩子那樣微笑着對她說:
「天哪,您這是搞的什麼名堂啊?有誰要看這出傳奇劇?」他停住了,開始端詳天花板和糊牆紙上的斑駁水跡。過了一會兒,他略帶責備意味地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杜塞爾多夫有個國際博覽會開幕了,是繪畫、雕塑和園藝方面的博覽會。我準備去看看。這屋裡可是有點兒潮濕。
您在天地之間還要閒逛多久?這裡可不是舒服的地方。我只想告訴您,這位沃伊特太太是個十足下賤的人,我知道她。換個地方吧,您也躺夠了。您病了一場也就算了,現在該起來了,另外換個住處,複習一下功課,把師範專修班讀完。
我有個朋友是畫家。他要到土耳其斯坦去兩年。他的畫室用板壁隔成了幾部分,依我看簡直就是一套住宅。他似乎想連傢具一起轉讓給一位合適的人。
我可以替您辦,您願意嗎?還有一件事,您得依照我的意思辦。我早就想,這是我的神聖職責……自從莉帕……這是一點小意思,作為她結束學業的酬金……
別這樣,木行,請讓我……您別拒絶……不行,請您原諒。”
不論她怎麼謝絶,流淚,甚至像打架一樣推推擦澡,他走的時候硬是讓她收下了一張一萬盧布的銀行支票。
拉拉恢復健康以後,搬到科洛格里沃夫極力稱讚的新住處。地點就在斯摩棱斯克商場附近。這套住房在一幢古老的兩層石砌房子的樓上。樓下是商店的棧房。
這裡住着運貨馬車的車伕。院子是小鵝卵石鋪的地,上邊總有一層散落的燕麥和亂扔的稻草。許多鴿子在院子裡到處走,發出咕咕的叫聲。它們成群地撲響着翅膀從地上飛起來,高度不超過拉拉的窗戶,有時還會看到一群大老鼠沿著院子裡石砌的水溝跑過去。
帕沙非常痛苦。拉拉病重的時候,人家不讓他到她跟前去。他該怎麼想呢?照帕沙的理解,拉拉要殺的那個人對她是無所謂的,可是後來又處在她謀殺未遂的那個人的庇護之下。而且這一切就發生在聖誕之夜他和她在燭光下那次具有紀念意義的談話之後!如果不是那個人,拉拉準會被逮捕並受到審判。
他使她擺脫了危在旦夕的懲罰。因為他,拉拉才能留在師範專修班裡,絲毫沒有受到傷害。帕沙既苦惱又困惑不解。
拉拉病情好轉後,把帕沙叫來,對他說:
「我不是好女人。你還不瞭解我,以後有機會再跟你細說。我難於開口,你看,眼淚讓我端不過氣來。你把我丟開,忘掉我吧,我配不上你。」
然後便是一幕比一幕更令人心碎的場面。那時拉拉還住在阿爾巴特街,所以沃伊特科夫斯卡妞一看到滿面淚痕的帕沙,就急忙從走廊回到自己住的房間,倒在沙發上哈哈大笑,笑得肚子發疼,同時嘴裡不住地說:「哎喲,受不了,我可受不了!這可真是…哈、哈、哈!真是個勇士!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