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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P 431


作者:大江健三郎
頁數:431 / 526
類別:文學

 

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作者:大江健三郎
第431,共526。
於是那個男子對農民們說:那麼我來取實力派的頭!黑暗中一個蒙面的男子從埋伏着的農民面前走過,這時那個裝束體面的男子猛然向他斬了下去。那個演蒙面男子的是一個學生,從頭到腳用黑布矇住,又在上面綁了一個星球,所以他看上去比別的孩子高出一截,也顯得很恐怖。被斬的男子的」真首級"伴着蠢鈍沉重的聲音滾落到舞台上,那個斬了人的男子便向藏在一邊的農民們怒吼道:
那是我弟弟的頭!農民們揭開蒙面布確認那是死去的年輕的領袖的首級,羞愧地嚎哭起來……
關於劇情,阿仁事先已經告訴過我們,而且這齣劇在排練時也已看過多次,所以其中的機關早已熟知了。儘管如此,也不知是在竹籠裡裝了石頭做成的「真首級」落地的那一瞬間,還是在因為「
那是我弟弟的頭!」這句怒吼聲而受了驚嚇的那一瞬間,又或者就我記憶中的真實情況而言,其實是這二者合成的最危險的一瞬間,我還是恐慌得哭喊着滑落到地上,抽起筋來,昏了過去。當我再次甦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抬回了家。我聽到枕邊的祖母對媽媽說:「連曾孫也受血脈影響,真是可怕啊!」由於恐懼心理還在作祟,所以我仍舊閉着眼睛、硬挺着身體,裝作還沒有從昏迷中甦醒過來的樣子。


  
「我第1次出版翻譯作品的時候收到過一封信,是山谷小學一個退休教師寫來的,你還記得吧?匯演那會兒,他是學校的首席教員。他是搞數學的,可他正在研究鄉土史,那齣戲的劇本就是他寫的。但是他信上說:那年冬天戰爭開始了,第2年又變成了國民學校制度,那個匯演的劇本出了問題,他被降格成了一般教員。於是我又在回信裡問他:我的曾祖父真的殺了他的弟弟嗎?他回信告訴我說,那種傳說似乎有誤,有一種意見認為,正確的史實是我的曾祖父讓他那農民暴動領袖的弟弟逃去高知了,他還說他也贊成這種意見。
當時我也曾就我父親去世的詳細情況問過他,但最後他回信說:」關於這件事,我的母親應該是知道些什麼的,但她不僅不希望瞭解這件事的意義所在,而且還竭力地要忘掉它,因此現在已經沒有人再打聽就這件事的確切情況了。"
「阿鷹不是想見見那個退休教員嗎?」妻子說。
「阿鷹的確對我們家每個死去的人的各種秘密和真相都很關心,這是真的,不過,那個鄉土史學家是否能滿足阿鷹的英雄主義倒是值得懷疑。」我用這句話做了結束。


  
太平洋戰爭剛一開始,我的爸爸就跟我們聯絡說他要放棄在中國的工作馬上回國,但此後就去向不明了。三個月後,他成了一具屍體,被下關警署交還給了媽媽。有人說他是在聯絡船上心臟病發作而死,有人說是臨近入港時投海自殺的,還有人說是在被警察局調查時死的,爸爸的死引來無數傳言,讓人疑惑不解。但是,去領遺體的媽媽回村後對他的死絶口不提。
戰後,S兄也曾就爸爸死亡的詳細情況追問過媽媽,但卻遭到斷然的拒絶,他因此焦躁不安,甚至直接以此為動機企圖帶媽媽去精神病院接受檢查。
日暮時分,山谷的人口處吹起一陣強風,觸怒了紡錘形的窪地。它給山谷的每一家帶來一般燒烤了大量肉類的怪異氣味,直接引得人身體難受或是噁心反胃。我和妻子用手絹堵鼻掩口來到前院,環顧着山谷的入口處和下方。但我們只能看到裊裊升起的一點點白煙,可它又混入打着旋冒出來的新霧中變得不甚清晰了。
我們能看見的只有那白煙剛一從濃重的霧層中升起來就擴散到紅黑色沉沉夜空中去的殘渣。它以黑漆漆的森林為背景,閃爍出一種與眾不同的唾沫顏色。阿仁的丈夫和兒子們從獨間兒出來,聚集在離我們幾步之隔的地方,也眺望着下方的天空。孩子們一次次地抽着鼻子,試圖查清那股惡臭到底是什麼味兒。
在不斷加深的簿暮中,孩子們的小鼻子就像是黑色的手指,正生氣勃勃地發出聲音,顯示着自己的存在。村公所前的廣場上也浮動着幾個正在仰望天空的黑色人影。
夜幕完全降下之後,鷹四和他的「親兵們」回來了。他們雖然都已筋疲力盡而且還髒兮兮的,但除了一語不發的星男外,鷹四和桃子都是意氣軒昂。鷹四很守信,給妻子買回了半打威士忌。看著那一排瓶子,妻子到底被打動了。
他還給星男買了件上衣,給桃子買了件毛衣。他們都穿上了新衣服,也把籠罩了日暮山谷的異樣氣味像保護膜一樣地纏到了身上。
「阿蜜和菜采嫂怎麼都是一副懷疑面孔呢?」鷹四有意曲解了我和妻子對他們製造出來的臭味的反應。「不過,我們可不是在林子深處出了交通事故的亡靈啊!道凍了,又下大霧,開着離合器不安全的破爛車飛跑,可阿星開得棒極了!他可真是個天才!阿星在黑洞洞的林子裡開起車來,就像狗用爪子敲出聲音來跑在冰凍的路上一樣自由。機械文明時代,能夠讓機械本身也具有動物的第6感官的種族業已出現了!」
很顯然,鷹四是想挑起星男的情緒,可是這個年輕的工程師卻對此毫無反應。他大概是因為在滿含危險的林中道上疾馳而過于勞神,或者是經歷了其他痛苦的體驗而耗盡了微弱的氣力。
「阿鷹,你的確不是亡靈,可是卻很臭!」我直截了當地說。
「那是因為幾千隻死鷄全都燒掉了,哈,哈!把鷄舍的木板一抽走,成了殭屍的鷄和軟乎乎的鷄糞就一起燒掉了。要說那味兒呀,真是不得了!它肯定都滲到我們血液裡去了!」
「山谷的人們沒發牢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