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靈魂甘泉,自由閱讀廣場

帳號    


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P 507


作者:大江健三郎
頁數:507 / 526
類別:文學

 

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作者:大江健三郎
第507,共526。
我第1次讀巴徹勒德這段話的時候,我就不想讀布萊克的引文了。在布萊克的神話世界裡,不知道想象力這個詞有多麼重要,我曾經長時間分析過想象力這個問題,甚至傲慢地認為不必通過布萊克就可以直接領會巴徹勒德的思想。可是今年春天,我系統、集中地讀了布萊克之後,發現紮根於我內心深處的想象力Imagination這個詞被徹底的重洗了一遍。
巴徹勒德引用的話,在最初提到的《彌爾頓》裡就有。因為在文中分別用大寫字母開頭寫的Imagination,State,Form這些詞都含有布萊克特指的涵義,如果照這樣理解,會給人留下神秘的或曖昧的印象。首先我想按自己的理解將它譯成日語,從中可以具體、明確地理解布萊克的主要思想。
「那麼,判斷你自己吧,研究你永遠的相貌吧/什麼是永遠,什麼是會變化的事物,什麼是會滅亡的事物呢?/想象力不是狀態,而是人的存在/愛情或戀情,離開想象力之後變成狀態。/記憶常常是狀態,理性也是/創造出來就是為了要毀滅,然後又構成新的比例關係。/一切能創造出來的東西都是能毀滅的,形式上沒有差別,/橡樹被斧頭砍倒,羊羔被刀子屠殺,然而/這些形式永遠存在。阿門,哈利路亞!」
從布萊克的原文中可能會很容易找出想象力這個詞。「人類永存的肉體是想象力。也就是神,神是肉體,是耶穌,我們構成四肢。」「人類就是一切想象力。


  
神是人,神在我們當中,我們在神當中。」「一切事物,都在人的想象力中。」布萊克認為神的實體是由想象力構成的。人類最終也是如此。
人通過想象力變成神。當人類都變成一個神的肉體時,就從墮落的錯誤的今世中解放出來,達到這種狀態的過程、手段就在想象力中,終於,所有的人類變成一個永存的肉體,即合成為神,這正是想象力的成就。
基于上述想象力的考慮,引用了上面一段。「想象力不是狀態,而是人的存在。」不但可以認為人的最終理想是成為神,是由想象力合成的,而且還可認為把想象力看作實體,想象力是人的存在。另外,在錯誤的今世中人類的現有狀態,面對最終的人類本質是所表現出來的形式這個詞,或許能說明布萊克的難題……
想象力就是人的存在,根據布萊克這一定義分析
我也必須要這麼做


  
義么的想象力是怎樣活動的?這是一個大問題。實際上,為了找到問題的關鍵,我是繞了彎路談到這裡的。義么,你有想象力嗎?要是有的話,它是怎麼活動的?在我痛苦的記憶中,曾屢次這樣發問。我甚至覺得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不用說是對義么本人,就是對我自己來說,也是人生中最困難的問題。
我讀着布萊克在最後的預言詩《耶路撒冷》中所描寫的優美的語言,我當真能心平氣和地承認我的兒子缺乏活在這個世界上本應具有的能力
想象力嗎?「你心理擁抱著天空、大地和一切你所看到的東西。看起來像是在外表,然而卻正是在內心,在你的想象力裡。人類面臨死亡的今世,只不過是它的影子。」
這十年來,義么青春期的心裡變化從外表上就能看出來。之所以有這種想法,實際上主要是由於音樂的作用。雖然這麼說,可是緊接着,我必須得說:「我不能將由音樂引起的內心變化引向想象力的發生和展開上去。」
在進入小學特殊年級之前,義么對鳥聲的研究達到鼎盛時期。跟取義么這個名時一樣,在《洪水衝擊我的靈魂》中,也是以兒子為原型創作人物,在這裡我叫他迅兒。我是這樣描寫,"只要一睜開眼睛,就開始聽各種鳥的聲音,迅兒的生活就是這樣構成的,聲音是爸爸把許多唱片轉錄到磁帶上的。鳥鳴最初也喚起幼兒自發的語言。
在迅兒坐臥的簡易床上,枕邊的錄音機在輕輕地放著野鳥的叫聲。迅兒緊繃嘴唇,張開一條窄縫,能發出比錄音機更細膩的聲音。
這是黑斑鶇呀……或者
這是樹鷚呀,這是琉璃翁呀,這是仙台老黃鶯呀……就這樣,這個反應遲鈍的孩子至少能辨別50種野鳥的叫聲,每次聽到它們的聲音時,迅兒都顯得快樂同時有了旺盛的食慾。"
我發現義么聽野鳥鳴時所產生的心理變化,於是就想培養這幼芽,或許這也是白費勁。進入小學特殊年級之後,義么在班裡交了朋友,而且還將興趣轉移到巴哈和莫扎特的音樂上,在此之前,一直保持着對鳥鳴的興趣。對孩子來說,這種興趣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例如,兒子聽到由強逐漸變弱的「噼
」的鳥鳴時,就說:「這是紅翡翠」。
一到這種時候,我就打開錄音機,放出聲音,讓義么來回答,因此我認為我們達到了溝通。儘管如此,可是,對義么來說,這就是想象力的行為嗎?
從磁帶裡發出的鳥鳴聲中,義么不會想到鳥的姿態。義么的眼睛有殘疾,只能靠三菱鏡和凹凸鏡的複雜組合來矯正。當時,義么還沒戴眼鏡,但也不是不能識別鳥的姿態。於是,我就讓兒子看錄音機外殼上印的野鳥的照片,反覆指給他看,這是藍鵲,這是白頭翁等等。
可是義么在聽錄音機放出的鳥鳴時,從沒有想過要主動看鳥的照片。
歸根結底,只不過是鳥的鳴叫這一信號讓他想起鳥的名稱,而不是鳥的姿態。相反,如果告訴義么的名字,他是不會發出鳥的叫聲的。應該說實際上,在磁帶裡放出的鳥鳴聲和兒子嘟囔的鳥名之間,描繪着鳥的實際姿態的只不過是在旁邊的我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