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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歸線    P 32


作者:亨利·米勒
頁數:32 / 103
類別:世界名著

 

北回歸線

作者:亨利·米勒
第32,共103。
在這裡卻是給紳士的,這樣行嗎?”吃完了燕麥片便上蘑菇湯和蔬菜,過後是鹹肉蛋卷、水果、紅葡萄酒、伏特加、咖啡和香煙。俄國飯還不錯,每個人說話時嘴裡都塞得滿滿的。飯快吃完時謝爾蓋的老婆——一個很懶的亞美尼亞婆娘———屁股坐在沙發上啃起夾心糖來,她把肥胖的手指伸進盒子裡去摸一塊,啃下一點點看裡面是否有果汁,然後就把它扔到地板上喂狗。
飯一吃完客人們便匆匆忙忙走了,他們倉皇逃走,彷彿怕瘟疫降臨。最後只剩下謝爾蓋、我和狗——他妻子已經在長沙發上睡着了。他滿不在乎地走來走去,替狗收集殘湯剩飯。他用英語說,「狗喜歡吃這些東西,喂狗好得很。
那條小狗它有蟲子……它還大校」他彎腰仔細察看在狗兩隻爪子之間的地毯上爬着的一些白蟲子,他試圖用英語解釋這些蟲子,但是他的詞彙不夠用。最後他查了查詞典,欣喜地抬頭望着我道,「哈,是縧蟲!」我的反應顯然不那麼明顯,謝爾蓋有些迷惑不解,於是便跪在地上,雙手撐着地更仔細地察看它們,還捉起一條放在桌上的水果旁。「畸,它不太大,」他用英語嘟噥道。「下一課你教我各種蟲子,行嗎?你是個好老師,我跟你學了不少……」「大」、「教」、「好」都發錯了音。
躺在走廊裡的床墊上,殺菌劑的氣味叫我喘不過氣來,這種刺鼻的辣味兒似乎鑽進了我身上的每一個毛孔。剛纔吃過的東西又在口中散髮出氣味——廉價燕麥片、蘑菇、鹹肉和煎蘋果。我又看到躺在水果旁的那條小小的縧蟲和謝爾蓋向我解釋狗出了什麼毛病時擺在桌布上的各式各樣的蟲子。我看到「瘋狂的牧羊女」歌舞場的空樂他,每一條裂縫裡都藏着蟑螂、虱子和臭蟲。


  
我看到人們瘋了似的搔自己身上,搔呀搔,直到搔出血來。我看到這些蟲子像一支紅色螞蟻大軍一樣在佈景上到處爬,吞下它們看見的一切。我看到合唱隊的姑娘拋開薄紗外衣,光着身子跑過走道。我還看到正廳裡的觀眾也脫掉衣服互相搔癢,活像一群猴子。
我試圖叫自己平靜下來。不管怎麼說,這畢竟是我找到的一個家,每天有一頓現成飯吃,而且謝爾蓋無疑是個熱心人。可是我無法入睡,這簡直如同在陳屍所裡睡覺一樣。床墊已被散髮出香氣的液體浸透,已成了虱子,臭蟲、蟑螂和縧蟲的陳屍所。
我忍受不了。我不願忍受!畢竟我還是一個人,不是一個虱子。


  
到了早晨我等着謝爾蓋裝車,我叫他把我帶到巴黎去,卻不忍心告訴他我就要走了。我把背包留下了,還有他給我的幾件東西。我們到佩裡埃廣場時我跳下來了,在這兒溜掉並沒有什麼特殊原因。我是自由的——這才是最要緊的……我像小鳥一樣輕鬆地由一條街飛奔到另一條街,彷彿剛從牢房裡放出來。
我用全新的目光看世界,萬物都引起我極大的興趣,甚至包括鷄毛蒜皮的小事。我在布爾索尼爾街站下看一家體育用品商店的櫥窗,裡面有一些照片展示「史前及史後」人類的標本。全是法國佬,有些人光着身于,只戴一副夾鼻眼鏡,留一縷鬍子。真不明白這些姑娘怎麼愛上了雙杠和啞鈴。
一個法國佬應該有個微微腆起的大肚子,像查露斯男爵那樣。他也該蓄鬍鬚,戴夾鼻眼鏡,不過不該光着身子讓人拍照。他該穿雙閃閃發光的漆皮靴,短便衣口袋上應該別一條白手帕,露出來四分之三英吋。如果有條件,他還應該在上衣翻領上系一條紅緩帶,穿過紐眼,上床睡覺時還要換睡衣。
傍晚我走近克利希廣場時從那個裝着一條假腿的小婊子面前經過,她日復一日地站在戈蒙宮對面。看起來她還不到十八歲,可我想她已有固定的客人了。午夜過後她用黑假腿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身後是一條小衚衕,裡面像一座地獄一樣燈火通明。如今我心情輕鬆地從她身邊經過,不知怎麼搞的她使我聯想起一隻拴在樁上的鵝,一隻肝上患了病的鵝,這樣世人才得以享用它的鵝肝餡餅。
帶著那條木腿去睡覺一定很古怪,人們會聯想到各種各樣的事兒——木刺啦等等。行啦,各人對自己的口味就行!
沿著聖母街往前走,我碰到佩克奧弗,另一個在報社工作的窮鬼。他抱怨說每夜只能睡三四個鐘頭覺,因為早上八點就得起來到一家牙醫診所去幹活。他幹這個活並不是為了錢,他解釋道,這只是為了替自己買一副假牙。他說,“困得直打瞌睡時看清樣可不容易,可我老婆還以為這差事像吃飯一樣容易呢。
她說,我若丟了工作她們咋辦?”可是佩克奧弗對這個工作根本不感興趣,這個工作甚至不允許他花錢。他只好存起香煙蒂,把它再填進煙斗裡抽。他的外套是用別針別在一起的。他有口臭,手上總出汗,可是一夜只睡三個鐘頭。
他說,「不該這樣對待一個人,還有我的那位老闆,若是我丟了一個分號他便會把我罵得尿褲子。」說起他老婆,他又補充道,「我的那個女人,我告訴你,她一點兒都不知道感激我。」
分手時我設法從他那兒騙了一個半法郎,我想再榨出五十生丁,可是辦不到。不過我弄到手的已足夠喝一杯咖啡,吃一塊月牙形蛋卷了,聖拉扎爾車站那兒有一家供應降價食品的酒吧。
碰巧,我在盥洗室裡找到一張音樂會票,於是便像一隻輕鬆愉快的鳥一樣奔戈韋音樂廳去了。引座員臉色難看極了,因為我竟沒有給他一點小費。每次從我身邊經過時他都要徵詢似的看看我,希望我會突然想起這件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