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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P 204


作者:李綠園
頁數:204 / 323
類別:古典小說

 

歧路燈

作者:李綠園
第204,共323。
那一日叫杏花兒:「你與我把東廂房地掃一掃。」杏花兒怎敢怠慢,只得拿了條帚,向東廂房去掃。掃了一會,杜氏進房去,只聽得說:「你為甚的把我的鏡匣子弄歪了?」那杏花兒還不曾唧噥出一句話來,又聽杜氏道:「你還想強口麼!」

這東廂房已早打閙起來。梁氏聽見廂房吵打,心中有事,便作速下樓來吆喝。只見杜氏單單打的杏花肚子。梁氏慌了,罵了幾句,扯住杏花說:「你上樓去。我的丫頭,那個敢打!你的身分,也比他高不多,你還打不起人哩。天下那個小老婆敢裝正主母身分,硬要打人?你一發天翻地覆起來!」



  
卻說杜氏,向在嫡室上邊妻容妾順,原是有尊有卑的慣了。

今日遭此毒罵,一時也不敢驟為撒野。只因杏花兒有胎,忿恨之極,便辦下捨死拚命心腸。略遲一會,硬回口道:「大奶,打人休打臉,罵人休揭短。我是您家小老婆,誰人不知?也不該為著一個使女子,便無情無義的罵我!」梁氏道:「只為你心腸太不好!」杜氏道:「我心腸怎的不好?」這杜氏竟是一遞一口的廝嚷。總因梁氏平日是個柔性兒,杜氏漸漸的話兒竟唐突起來。那杏花兒上樓來,嚇的搐做一團兒,只推溫姑娘下樓去勸。這八九歲女娃兒曉的什麼,只說道:「姨媽,你看你的花歪了。」那杜氏向頭上摸着花兒,撕在地下道:「我還戴他做啥哩!」

道言未已,只見張類村同侄子張正心到了院內。這伯侄二人從來不曾經這樣吵嚷,吆喝彈壓了幾句。張類村氣的直上前廳來,張正心跟到了廳房。坐下,張正心問道:「適纔這是怎樣了?」張類村道:「前生命裡沒兒,也就認命罷了。偏你伯母賢慧起來,要弄些笑話兒,叫我見不得朋友。」張正心悄聲道:「侄兒前日聽侄婦說,伯伯這院裡有一樁喜信,說是杏花身邊有個緣故。豈不是咱家大喜事麼?」張類村道:「偏偏杜大姐這幾年沒有個喜兆兒。」張正心道:「伯說錯了。不拘杜大姐、杏花兒,與我生下兄弟便好。伯已年邁,愚侄情願領着成人,教他讀書。咱是祥符單門,愚侄每見人家雁行濟濟,叔侄彬彬,心下好生羡慕。回顧自己,卻是獨自一個。伯又年尊,近日輕易不到世故上走動,侄子好生孤零。況且咱本祖雖有人,現今隔剩侄只願保重這個喜信。」張類村道:「可恨杜大姐,單生個女兒。你伯母又胡亂攛掇,叫我做下老而無才之事。杜大姐前日窮究了我一夜,我沒敢承當。次夜又根究個不了,我原據實說了。今早我還睡着,杜大姐就起來了,我只說他是梳頭哩,誰知他是掉淚哩。我問了一句:『天色大明了不曾?』他答應道:『我是瞎子,問我做什麼!』氣狠狠的。我就知道事不好。今日一發吵嚷起來。將來要惹人家傳笑。」張正心道:「人家傳笑是小事,咱的祖宗血脈是大事。千萬不可有了意外之變。愚侄雖年幼,也曾見城中人家,內邊女人犯了妒字,往往把千鈞懸于一縷的小相公命都坑害了。不如今日就把杏花兒帶到南院裡,叫侄婦承領。到分娩時果然是個兄弟,咱家就好了。」張類村道:「你說的是。」


  

伯侄遂到後院。張正心道:「杏花兒哩?」梁氏道:「在樓上。」張正心道:「叫他下來,我領到南院裡教訓他,叫他知道個尊卑之分。」梁氏知侄子是個好人,一聲便叫道:「杏花兒你下來,跟你大叔過南院,瞧瞧你大嬸子去。」杏花兒也知張正心內人賢淑,得不的一聲,下的樓來,跟的走了。

張類村心下明白,更不攙言。到晚上,張正心使人取杏花兒鋪蓋被窩,梳攏器具。自此再不敢令到北院。杜氏且喜拔去眼中之釘。梁氏間日往視,張正心夫婦亦着實留心。單等十月降生。

日月如駛,到了產期,竟是「抱來天上麒麟子,送與人間積善家」。這張類村伯侄兩院,無人不喜。這溫姑娘一日七八回去看。惟有杜氏一個,直如添上敵國一般,心中竟安排下「漢賊不兩立」的主意,怎不怕煞人也。總之,婦人妒則必悍,悍則必凶,這是「純如也」,「繹如也」,「纍纍乎端如貫珠」的。每日想結交卦姑子,師婆子,用鎮物,下毒蠱。爭乃張類村是三姑六婆不許入門的人家,無緣可施。想著尋個事故到南院閙去,又苦於無因,且怯張正心七八分。

一日杜氏知曉張類村伯侄俱赴文昌社去,心生一計,說屋裡箱內不見了一匹紅綢子,要向杏花兒根究。梁氏攔阻不住,竟是暗藏小刀子,到南院來。張正心內人,見識精細,聽的杜大姐聲音,早吩咐杏花兒:「急把小相公抱到屋裡。頂住門,萬不可開。」杜大姐站在門外,說了偷綢子話,爭乃室內只不答言,也就沒法可生。又聽小兒啼哭,真乃不共戴天之仇,胡亂罵了一常張正心內人,說話伶俐,也弄些淡淡的沒趣。杜氏只得仍回北院。

及張正心赴社回來,內人細述所以。到了「身邊有小刀子」一句,張正心嚇了一個寒噤。盤算了一夜,次日徑向北院。叫伯伯另賃遠宅居住:「萬一疏忽遭了毒手,他一個妾室值個什麼,豈不是天殺了咱伯侄?」張類村答道:「他不敢,殺人是要償命的。」張正心見伯伯說話着迷,只攛掇叫賃房子。張類村因此上蕭牆街來尋譚紹聞。

這張正心心裡畢竟怒不能息,來至北院,找起昨日杜氏說杏花偷綢子一事,說道:「杜大姐再休要往我南院去。若去的多了,我的性子,萬一撞突了你,休要見怪。」杜氏道:「你平白把這院丫頭圈在你家,將來生的孩子,叫你叫什麼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