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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通義    P 49


作者:章學誠
頁數:49 / 112
類別:史學論述

 

文史通義

作者:章學誠
第49,共112。
取蒲於董澤,何謂也?言文章者宗《左》、《史》。《左》、《史》之於文,猶六經之刪述也。《左》因百國寶書;《史》因《尚書》、《國語》及《世本》、《國策》、《楚漢春秋》諸記載,己所為者十之一,刪述所存十之九也。君子不以為非也。彼著書之旨,本以刪述為能事,所以繼《春秋》而成一家之言者,於是兢兢焉,事辭其次焉者也。古人不以文辭相矜私,史文又不可以憑虛而別構;且其所本者,並懸於天壤,觀其入於刪述之文辭,猶然各有其至焉;斯亦陶鎔同於造化矣。吾觀近日之文集,而不能無惑也。傳記之文,古人自成一家之書,不以入集;後人散著以入集,文章之變也。既為集中之傳記,即非刪述專家之書矣;筆所聞見,以備後人之刪述,庶幾得當焉。黠於好名而陋於知意者,窺見當世之學問文章,而不能無動矣,度己之才力,不足以致之;於是有見史家之因襲,而黠次其文為傳記,將以淵海其集焉,而不知其不然也。宣城梅氏之歷算,家有其書矣。裒錄歷議,書盈二卷,以為傳而入文集,何為乎?退而省其私,未聞其於律算有所解識也。丹溪朱氏之醫理,人傳其學矣。節鈔醫案,文累萬言,以為傳而入文集,何為乎?進而求其說,未聞其於方術有所辨別也。班固因《洪範》之傳而述《五行》,因《七略》之書而敘《藝文》。班氏未嘗深於災祥,精於校讎也,而君子以謂班氏之刪述,其功有補於馬遷;又美班氏之刪述,善於因人而不自用也。蓋以《漢書》為廟堂,諸家學術,比於大鏞鼖鼓之陳也。今為梅、朱作傳者,似羡宗廟百官之美富,而竊取庭燎反坫,以為蓬戶之飾也。雖然,亦可謂拙矣。經師授受,子術專家,古人畢生之業也。苟可獵取菁華,以為吾文之富有,則四庫典籍,猶董澤之蒲也,又何沾沾於是乎?

承考於《長楊》,何謂也?善則稱親,過則歸己,此孝子之行,亦文章之體也。《詩》、《書》之所稱述,遠矣。三代而後,史遷、班固俱世為史,而談、彪之業,亦略見於遷、固之敘矣。後人乃謂固盜父書,而遷稱親善。由今觀之,何必然哉?談之緒論,僅見六家宗旨,至於留滯周南,父子執手欷歔,以史相授,僅著空文,無有實跡。至若彪著《後傳》,原委具存,而三紀論贊,明著彪說,見家學之有所授受;何得如後人之所言,致啟鄭樵誣班氏以盜襲之嫌哉?第史遷之敘談,既非有意為略;而班固之述彪,亦非好為其詳;孝子甚愛其親,取其親之行業而筆之於書,必肖其親之平日,而身之所際不與也。吾觀近日之文集,而不能無惑焉。其親無所稱述歟?闕之可也。其親僅有小善歟?如其量而錄之,不可略而為漏,溢而為誣可也。黠於好名而陋於知意者,侈陳己之功績,累牘不能自休,而曲終奏雅,則曰吾先人之教也。甚至敷張己之榮遇,津津有味其言,而賦卒為亂,則曰吾先德之報也。夫自敘之文,過於揚厲,劉知幾猶譏其言志不讓,率爾見哂矣。況稱述其親,乃為自詡地乎?夫張湯有後,史臣為薦賢者勸也;出之安世之口,則悖矣。伯起世德,史臣為清忠者幸也;出之秉、賜之書,則舛矣。昔人謂《長楊》、《上林》諸賦,侈陳遊觀,而末寓箴規,以謂諷一而勸百。斯人之文,其殆自詡百,而稱親者一歟?


  



  
矜謁者之通,何謂也?國史敘《詩》,申明六藝。蓋詩無達言,作者之旨,非有序說,則其所賦,不辨何謂也?今之《詩序》,以謂傳授失其義,則可也;謂無待於序,不可也。《書》之有序,或者外史掌三皇五帝之書,當有篇目歟?今之《書序》,意亦經師授受之言,仿《詩序》而為者歟?讀者終篇,則事理自見;故《書》雖無序,而書義未嘗有妨也。且《書》故有序矣,訓誥之文終篇記言,則必書事首簡,以見訓誥所由作。是記事之《書》無需序,而記言之《書》本有序也。由是觀之,序之有無,本於文之明晦,亦可見矣。吾觀近日之文集,而不能無惑也。樹義之文,或出前人所已言也,或其是非本易見也,其人未嘗不知之,而必為之論著者,其中或亦有微意焉,或有所託而諷焉,或有所感而發焉;既不明言其故矣,必當序其著論之時世,與其所見所聞之大略,乃使後人得以參互考質,而見所以著論之旨焉。是亦《書》序訓誥之遺也。乃觀論著之文,論所不必論者,十常居七矣,其中豈無一二出於有為之言乎?然如風《詩》之無序,何由知其微旨也。且使議論而有序,則無實之言類於經生帖括者,亦可稍汰焉,而人多習而不察也。至於序事之文,古人如其事而出之也。乃觀後世文集,應人請而為傳志,則多序其請之之人,且詳述其請之之語。偶然為之,固無傷也;相習成風,則是序外之序矣。雖然,猶之可也。黠於好名而陋於知意者,序人請乞之辭,故為敷張揚厲以諛己也。一則曰:吾子道德高深,言為世楷,不得吾子為文,死者目不瞑焉。再則曰:吾子文章學問,當代宗師,苟得吾子一言,後世所徵信焉。己則多方辭讓,人又搏顙固求。凡斯等類,皆入文辭,於事毫無補益,而借人炫己,何其厚顏之甚邪?且文章不足當此,是誣死也;請者本無是言,是誣生也。若謂事之緣起,不可不詳,則來請者當由門者通謁,刺揭先投,入座寒溫,包苴後饋。亦緣起也,曷亦詳而志之乎?而謂一時請文稱譽之辭,有異於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