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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周列國誌    P 319


作者:馮夢龍
頁數:319 / 355
類別:古典小說

 

東周列國誌

作者:馮夢龍
第319,共355。
魏冉與白起一相一將,用事日久,見張祿驟然得寵,俱有不悅之意。惟秦王深信之,寵遇日隆,每每中夜獨召計事,無說不行。范睢知秦王之心已固,請間,盡屏左右,進說曰:「臣蒙大王過聽,引與共事,臣雖粉骨碎身,無以為酬。雖然,臣有安秦之計,尚未敢盡效于王也!」

秦王跪問曰:「寡人以國托于先生,先生有安秦之計,不以此時辱教,尚何待乎?」



  
范睢曰:「臣前居山東時,聞齊但有孟嘗君,不聞有齊王;聞秦但有太后、穰侯、華陽君、高陵君、涇陽君,不聞有秦王。夫制國之謂王,生殺予奪,他人不敢擅專。今太后恃國母之尊,擅行不顧者四十餘年;穰侯獨相秦國,華陽輔之,涇陽,高陵各立門戶,生殺自由,私家之富十倍于公,大王拱手而享其空名,不亦危乎?昔崔杼擅齊,卒弒莊公;李兌擅趙,終戕主父。今穰侯內仗太后之勢,外竊大王之威,用兵則諸侯震恐,解甲則列國感恩。廣置耳目,布王左右,臣見王之獨立於朝,非一日矣。恐千秋萬歲而後,有秦國者,非王之子孫也!」

秦王聞之,不覺毛骨悚然,再拜謝曰:「先生所教,乃肺腑至言,寡人恨聞之不早。」遂於次日收穰侯魏冉相印,使就國,穰侯取牛車于有司,徙其家財,千有餘乘,奇珍異寶,皆秦內庫所未有者。明日,秦王復逐華陽、高陵、涇陽三君于關外,安置太后于深宮,不許與聞政事。遂以范睢為丞相,封以應城,號為應侯。

秦人畢謂張祿為丞相,無人知為範睢,惟鄭安平知之,睢戒以勿泄,安平亦不敢言。時秦昭襄王之四十一年,周赧王之四十九年也。

是時,魏昭王已薨,子安釐王即位,聞知秦王新用張祿丞相之謀,欲伐魏國。急集群臣計議,信陵君無忌曰:「秦兵不加魏者數年矣,今無故興師,明欺我不能相持也,宜嚴兵固圉以待之。」相國魏齊曰:「不然,秦強魏弱,戰必無幸,聞丞相張祿乃魏人也,豈無香火之情哉。倘遣使賫厚幣,先通張相,後謁秦王,許以納質講和,可保萬全。」安釐王初即位,未經戰伐,乃用魏齊之策,使中大夫須賈出使于秦。


  

須賈奉命,竟至咸陽,下于館驛,范睢知之,喜曰:「須賈至此,乃吾報仇之日矣!」遂換去鮮衣,裝作寒酸落魄之狀,潛出府門,來到館驛,徐步而入,謁見須賈。須賈一見,大驚曰:「范叔固無恙乎?吾以汝被魏相打死,何以得命在此?」范睢曰:「彼時將吾屍首擲于郊外,次早方蘇,適遇有賈客過此,聞呻吟聲,憐而救之,苟延一命,不敢回家,因間關來至秦國,不期復見大夫之面于此。」須賈曰:「范叔豈欲遊說于秦乎?」睢曰:「某昔日得罪魏國,亡命來此,得生為幸,尚敢開口言事耶?」須賈曰:「范叔在秦,何以為生?」睢曰:「為傭餬口耳。」須賈不覺動了哀憐之意,留之同坐,索酒食賜之。時值冬天,范睢衣敝,有顫慄之狀,須賈嘆曰:「范叔一寒如此哉?」命取一綈袍與穿,范睢曰:「大夫之衣,某何敢當?」須賈曰:「故人何必過謙?」范睢穿袍,再四稱謝。

因問:「大夫來此何事?」須賈曰:「今秦相張君方用事,吾欲通之,恨無其人,孺子在秦久,豈有相識,能為我先容于張君者哉?」范睢曰:「某之主人翁與丞相善,臣嘗隨主人翁至于相府,丞相好談論,反覆之間主人不給,某每助之一言,丞相以某有口辯,時賜酒食得親近,君若欲謁張君,某當同往。」須賈曰:「既如此,煩為訂期。」范睢曰:「丞相事忙,今日適暇,何不即去?」須賈曰:「吾乘大車駕駟馬而來,今馬損足,車軸折,未能即行。」范睢曰:「吾主人翁有之,可假也。」范睢歸府,取大車駟馬至館驛前,報須賈曰:「車馬已備,某請為君禦。」須賈欣然登車,范睢執轡,街市之人望見丞相禦車而來,咸拱立兩旁,亦或走避,須賈以為敬己,殊不知其為範睢也。

既至府前,范睢曰:「大夫少待于此,某當先入,為大夫通之,若丞相見許,便可入謁。」范睢徑進府門去了,須賈下車,立於門外,候之良久,只聞府中鳴鼓之聲,門上喧傳:「丞相升堂。」屬吏舍人奔走不絶,並不見范睢消息。須賈因問守門者曰:「向有吾故人范叔,入通相君,久而不出,子能為我召之乎?」

守門者曰:「君所言范叔,何時進府?」須賈曰:「適間為我禦車者是也。」門下人曰:「禦車者乃丞相張君,彼私到驛中訪友,故微服而出,何得言范叔乎?」須賈聞言,如夢中忽聞霹靂,心坎中突突亂跳,曰:「吾為範睢所欺,死期至矣。」常言道:「丑媳婦少不得見公婆。」只得脫袍解帶,免冠徒跣,跪于門外,托門下人入報,但言:「魏國罪人須賈在外領死。」

良久,門內傳丞相召入。須賈愈加惶悚,俯首膝行,從耳門而進,直至階前,連連叩首,口稱:「死罪。」范睢威風凜凜,坐于堂上,問曰:「汝知罪麼?」

須賈俯伏應曰:「知罪。」

范睢曰:「汝罪有幾?」

須賈曰:「擢賈之發,以數賈之罪,尚猶未足。」

范睢曰:「汝罪有三:吾先人邱墓在魏,吾所以不願仕齊,汝乃以吾有私于齊,妄言于魏齊之前,致觸其怒,汝罪一也;當魏齊發怒,加以笞辱,至于折齒斷脅,汝略不諫止,汝罪二也;及我昏憒,已棄廁中,汝復率賓客而溺我。昔仲尼不為已甚,汝何太忍乎,汝罪三也。今日至此,本該斷頭瀝血,以酬前恨,汝所以得不死者,以綈袍戀戀,尚有故人之情,故苟全汝命,汝宜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