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靈魂甘泉,自由閱讀廣場

帳號    


明儒學案    P 452


作者:黃宗羲
頁數:452 / 462
類別:中國哲學

 

明儒學案

作者:黃宗羲
第452,共462。
雖四者之心,未始非喜怒哀樂所化,然已落面目一班,直指之為仁義禮智名色,去人生而靜之體遠矣。學者從孟子之教,盡其心以知性而知天,庶於未發時氣象,少有承當。今乃謂喜怒哀樂為粗幾,而必求之義禮之性,豈知性者乎?

孟子言養心,又言養性,又言養氣,至程子又言養知,又每謂學者曰:「且更涵養。」養之時義大矣哉!故曰:「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涵養之功,只在日用動靜語默衣食之間。就一動一靜,一語一默,一衣一飲理會,則謂之養心;就時動時靜,時語時默,時衣時飲理會,則曰養氣;就即動即靜,即語即默,即衣即飲理會,則曰養性;就知動知靜,知語知默,知衣知飲理會,則曰養知。



  
其實一也。就其中分個真與妄,去其不善而之於善,即是省察之說。

進學有程乎?曰未事于學,茫乎如泛海之舟,不辨南北;已事於學,而涯涘見焉。始學之,汨汨流俗之中,恍若有見焉,得道之大端也。以聖人為必可學而至也,此立志之說也。語曰:「志立而學半。」君子早已要厥終矣,第慮其鋭而易挫也,乃進而言所守,擇地而蹈,無尺寸或踰也;守經而行,無往來或叛也。即有語之以圓通徑捷之說,可一日而至千里,弗屑也。學至此有成行也,乃進而程所安,即事而理存,外不膠於應也;即心而理得,內不執于解也。以推之天地萬物,無不凍解於春融,而睫得于指掌也。

學至此有真悟也,乃進而程所至,優焉游焉,弗勞以擾也;厭焉飫焉,弗艱以苦也。瞬存而息養,人盡而天隨,日有孳孳,不知年歲之不足也。庶幾滿吾初志焉,則學之成也。流水之為物也,盈科而後進,折而愈東,必放之海,有本者如是,立志要已乎!

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而仁者曰壽。然有生必有死,仍是天地間生生不已之理。即天地亦在囿,而況於人乎?人將此身放在天地間,果能大小一例看,則一身之成毀,何啻草木之榮枯,昆蟲之起蟄已乎?而人每不勝自私之為見,將生死二字看作極大,卻反其道而言之,曰「無生」。蓋曰以無生為生,而後能以無死為死,是謂空體不壞,是謂常住真心。



  
然究竟去住不能自由,成毀依然任運,徒作此可憐想。且死則死耳,卻欲預先守住精魂,使死後有知;生則生耳,又追數胞胎前事,向無是公討來歷。豈不擔誤一生?未知生,焉知死?朝聞道,夕死可矣。聖人都教人向生處理會,並未嘗 攬前後際,而後人曲加附會,以自伸其生死之說,枉矣。

嗚呼!豈徒知生而已乎?生生焉可也。

吾學亦何為也哉?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彼天民而先覺者,其自任之重,固已如此矣。生斯世也,為斯民也,請學之為後覺焉,以覺先覺之所覺。曰堯、舜之道,堯、舜之心為之也,堯、舜之心,即吾人之心,同此心,同此覺也。吾亦覺其同者而已矣。

凡夫而立地聖域,一時而遠契千秋,同故也。今之言覺也,或異焉,理不必分真妄,而全遁于空;事不必設取捨,而冥求其照。至曰空生大覺,如海發漚,安往而不異?所惡於智者,為其鑿也。又曰學者之病,莫大乎自私而用智,今之言覺者,鑿焉而已矣。

人之生也,飢食而渴飲,夏葛而冬裘,夫人而知之也;而其為飢渴寒暑之道,又夫人而覺之也。其有不知者,非愚不肖之不及,則賢智之過者也。而過之害道彌甚,彼以為道不在是也,去飲衣而求口體之正,去口體而求性命之常,則亦豈有覺地乎?

嗟乎!人心之晦也,我思先覺其人者,曰孔氏。孔氏之言道也,約其旨曰「中庸」、人乃知隱怪者之非道,而庸德之行,一時弒父與君之禍息,則吾道之一大覺也。歷春秋而戰國,楊、墨橫議,孟子起而言孔子之道以勝之,約其旨曰「性善」,人乃知惡者之非性,而仁昭義立,君父之倫益尊于天壤,則吾道之一大覺也。然自此言性者,人置一喙,而天下皆淫于名理,遂有明心見性之說,夫性可得而見乎?又千餘載,濂溪乃倡無極之說,其大旨見于《通書》,曰:「誠者聖人之本。」可謂重下註腳,則吾道之一覺也。

嗣後辨說日煩,支離轉甚,浸流而為詞章訓詁,於是陽明子起而救之以「良知」,一時喚醒沉迷,如長夜之旦,則吾道之又一覺也。今天下爭言良知矣,及其弊也,猖狂者參之以情識,而一是皆良,超潔者蕩之以玄虛,而夷良於賊,亦用知者之過也。夫陽明之良知,本以救晚近之支離,姑借《大學》以明之,未必盡《大學》之旨也。而後人專以言《大學》,使《大學》之旨晦;又藉以通佛氏之玄覺,使陽明之旨復晦。

又何怪其說愈詳,而言愈龐,卒無以救詞章訓詁之錮習,而反之正乎?時節因緣,司世教者又起而言「誠意」之學,直以《大學》還《大學》耳。爭之者曰:「意稗種也。」余曰:「嘉穀。」又曰:「意枝族也。」余曰:「根荄。」是故知本所以知至也,知至所以知止也,知止之謂致良知,則陽明之本旨也。今之賊道者,非不知之患,而不致之患;不失之情識,則失之玄虛。皆坐不誠之病,而求于意根者疏也。

故學以誠意為極則,而不慮之良於此起,照後覺之任,其在斯乎?孟子云:「我亦欲正人心,闢邪說,距陂行,放淫詞,以承三聖。」又曰:「能言拒楊、墨者,聖人之徒也。」余蓋有志焉而未之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