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靈魂甘泉,自由閱讀廣場

帳號    


夢溪筆談    P 54


作者:沈括
頁數:54 / 65
類別:古典散文

 

夢溪筆談

作者:沈括
第54,共65。
宋玉稱嘆之可也,不當卻雲 :「王曰:『若此盛矣,試為寡人賦之 。』」又曰:「明日以白玉。」人君與其臣語,不當稱白。又其賦曰 :「他人莫睹,玉覽其狀,望余帷而延視兮,若流波之將瀾 。」若宋玉代王賦之若玉之自言者,則不當自雲 「他人莫睹,玉覽其狀。」即稱「玉覽其狀」,即是宋玉之言也,又不知稱餘者誰也。以此考之,則「其夜王寢,夢與神女遇」者 ,「王」字乃「玉」字耳 。「明日以白玉」者,以白王也。

「王」與「玉」字誤書之耳。前日夢神女者,懷王也;其夜夢神女者,宋玉也,襄王無預焉,從來枉受其名耳。



  
《唐書》載武宗寵王才人,嘗欲以為皇后。帝寢疾,才人侍左右,熟視曰 :「吾氣奄奄,顧與汝辭,奈何?」對曰: 「陛下萬歳後,妾得一殉 。」及大漸,審帝已崩,即自經于幄下。宣宗即位,嘉其節,贈賢妃。

按李衛公《文武兩朝獻替記》雲 :「自上臨禦,王妃有專房之寵,以嬌妒忤旨,日夕而殞。群情無不驚懼,以謂上成功之後,喜怒不測。」與《唐書》所載全別。《獻替記》乃德裕手自記錄,不當差謬。

其書王妃之死,固已不同。據《獻替記》所言,則王氏為妃久矣,亦非宣宗即位乃始追贈。按《張祐集 》有《孟才人嘆》一篇,其序曰: 「武宗皇帝疾篤,遷便殿。孟才人以歌笙獲寵者,密侍其右。

上 目之曰:『吾當不諱,爾何為哉?』指笙囊泣曰:『請以此就縊 。』上憫然。復曰:『妾嘗藝歌,願對上歌一曲,以泄其憤。』上以其懇,許之。

乃歌一聲《何滿子 》,氣亟立殞。上令醫候之,曰 :『脈尚溫,而腸已絶。』」詳此,則《唐書》所載者,又疑其孟才人也。

建茶之美者號「北苑茶 」。今建州鳳凰山,土人相傳,謂之北苑,言江南嘗置官領之,謂之北苑使。余因讀《李後主人集》有《北苑詩》及《文苑紀 》,知北苑乃江南禁苑,在金陵,非建安也。江南北苑使,正如今之內園使。

李氏時有北苑使,善制茶,人競貴之,謂之「北苑茶 」。如今茶器中有「學士甌」之類,皆因人得名,非地名也 。丁晉公為《北苑茶錄 》云: 「北苑,地名也,今曰龍焙。」又云:「苑者,天子園囿之名。


  

此在列郡之東隅,緣何卻名北苑?」丁亦自疑之。蓋不知北苑茶本非地名,始因誤傳,自晉公實之於書,至今遂謂之北苑。

唐以來,士人文章好用古人語,而不考其意。凡說武人,多雲「衣短後衣 」,不知短後衣作何形制?短後衣出《莊子

說劍篇 》,蓋古之士人衣皆曳後,故時有衣短後之衣者。近世士庶人衣皆短後,豈復更有短後之衣! 班固論司馬遷為《史記》 ,「是非頗謬于聖人,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後六經,序遊俠則退處士而進奸雄,述貸殖則崇勢利而羞貧賦,此其蔽也 。」余按後漢王允曰:「武帝不殺司馬遷,使作謗書流于後世 。」班固所論,乃所謂謗也,此正是遷之微意。

凡《史記》次序、論論,皆有所指,不徒為之。班固乃譏遷「是非頗謬于聖賢 」,論甚不款。

人語言中有「不」字可否世間事,未嘗離口也,而字書中須讀作「否」音也。若謂古今言音不同,如雲「不可 」,豈可謂之「否可 」;「不然」豈可謂之「否然」;古人曰「否,不然也 」,豈可曰「否,否然也 。」古人言音,決非如此,止是字書謬誤耳。若讀《莊子》「不可乎不可」須雲「否可」;讀 《詩》須雲「曷否肅雍」、「胡否佽焉」,如此全不近人情。

古人謂章句之學,謂分章摘句,則今之疏義是也。昔人有鄙章句之學者,以其不主于義理耳。今人或謬以詩賦聲律為章句之學,誤矣。然章句不明 ,亦所以害義理 。

如《易》云: 「終日乾乾」,兩乾字當為兩句,上乾知至至之,下乾知終終之也。「王臣蹇蹇」,兩蹇字為王與臣也 。九五、六二,王與臣皆處蹇中。王任蹇者也,臣或為冥鴻可也。

六二所以不去者,以應乎五故也。則六二之蹇,匪躬之故也。後人又改「蹇蹇」字為「謇 」,以謇謇比諤諤,尤為訛謬 。「君子夬夬」,夬夬二義也,以義決其外,勝已之私于內也。

凡卦名而重言之,皆兼上下卦,如「來之坎坎」是也。先儒多以為連語,如虩虩、啞啞之類讀之,此誤分其句也。又「履虎尾咥人凶」當為句。君子則夬夬矣,保咎之有,況于凶乎?「自天祐之吉」當為句,非吉而利,則非所當祐也。

《書》曰:「成湯既沒,太甲元年。」孔安國謂 :「湯沒,至太甲方稱元年 。」按《孟子》,成湯之後,尚有外丙、促壬,而《尚書疏》非之。又或謂古書缺落,文有不具,以余考之,《湯誓》《仲虺之誥》《湯誥》,皆成湯時誥命;湯沒,至太甲元年,始復有《伊訓》著于書。

自是孔安國離其文「太甲元年」下注之,遂若可疑。若通通下文讀之曰: 「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訓》 。」則文自足,亦非缺落。堯之終也,百姓如服考妣之喪三年。

百姓,有命者也。為君斬衰,禮也。邦人無服,三年四海無作樂者,況畿內乎! 《論語》曰:「先行。」當為句,「其言」自當後也。

似此之類極多,皆義理所繫,則章句亦不可不謹。

古人引《詩 》,多舉《詩》之斷章。斷音段,讀如斷截之斷,謂如一詩之中,只斷取一章或一二句取義,不取全篇之義,故謂之斷章。今之人多讀為斷章,斷音鍛,謂詩之斷句,殊誤也。《詩》之末句,古人只謂之「卒章,」近世方謂「斷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