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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微草堂筆記    P 152


作者:紀曉嵐
頁數:152 / 188
類別:古典散文

 

閱微草堂筆記

作者:紀曉嵐
第152,共188。
核其生平,實與錢謙益相等,歿罹陰譴,自必由斯。至其講學闢佛,則以尊朱之故,不得不闢陸王為禪,既已闢禪,自不得不牽連闢佛,非其本志,亦非其本罪也。金人入夢以來,闢佛者多闢佛太過者,亦多以是為罪,恐留良轉有詞矣。抑嘗聞五台僧明玉之言曰:闢佛之說,宋儒深而昌黎淺,宋儒精而昌黎粗,然而披緇之徒,畏昌黎不畏宋儒,銜昌黎不銜宋儒也。

蓋昌黎所闢,檀施供養之佛也,為愚夫婦言之也;宋儒所闢,明心見性之佛也,為士大夫言之也。天下士大夫少而愚夫婦多,僧徒之所取給,亦資于士大夫者少,資于愚夫婦者多。使昌黎之說勝,則香積無煙,祗園無地,雖有大善知識,能率恆河沙眾,枵腹露宿而說法哉。此如用兵者,先斷糧道,不攻而自潰也。



  
故畏昌黎甚,銜昌黎亦甚;使宋儒之說勝,不過爾儒理如是,儒法如是,爾不必從我,我佛理如是,佛法如是,我亦不必從爾,各尊所聞,各行所知,兩相枝拄,未有害也。故不畏宋儒,亦不甚銜宋儒。然則唐以前之儒,語語有實用,宋以後之儒,事事皆空談。講學家之闢佛,于釋氏毫無所加損,徒喧鬨耳。

錄以為功,固為黨論,錄以為罪,亦未免重視留良耳。

●奴子王發,夜獵歸,月明之下,見一人為二人各捉一臂,東西牽曳,而寂不聞聲,疑為昏夜之中,剝奪衣物,乃向空虛鳴一銃,二人奔迸散去。一人返奔歸,倏皆不見。方知為鬼。比及村口,則一家燈火出入,入語嘈囋雲,新婦縊死復甦矣。

婦雲,姑命晚餐作餅,為犬銜去兩三枚,姑疑竊食,痛批其頰,冤抑莫白,痴立樹下,俄一婦來勸,如此負屈,不如死,猶豫未決,又一婦來慫恿之,恍惚迷瞀,若不自知,遂解帶就縊,二婦助之。悶塞痛苦,殆難言狀,漸似睡去,不覺身已出門外。一婦曰:我先勸當代我。一婦曰:非我後至不能決,當代我。

方爭奪間,忽霹靂一聲,火光四照,二婦驚走,我乃得歸也。後發夜歸,輒遙聞哭詈,言破壞我事,誓必相殺,發亦不畏。一夕,又聞哭詈,發訶曰:爾殺人我救人,即告于神,我亦理直。敢殺即殺,何必虛相恐怖。


  

自是遂絶。然則救人于死,亦招欲殺者之怨,宜袖手者多歟?此奴亦可雲小異矣。

●宋清遠先生言,昔在王坦齋先生學幕時,一友言夢遊至冥司,見衣冠數十人纍纍入,冥王詰責良久,又纍纍出,各有愧恨之色。偶見一吏,似相識而不記姓名,試揖之,亦相答。因問,此並何人,作此形狀?吏笑曰:君亦居幕府,其中豈無一故交耶?曰:仆但兩次佐學幕,未入有司署也。吏曰:然則真不知矣,此所謂四救先生者也。

問四救何義,曰:佐幕者有相傳口訣,曰:救生不救死,救官不救民,救大不救小,救舊不救新。救生不救死者,死者已死,斷無可救,生者尚生,又殺以抵命,是多死一人也,故寧委曲以出之,而死者銜冤與否,則非所計也;救官不救民者,上控之案,使冤得申,則官之禍福不可測,使不得申,即反坐,不過軍流耳,而官之枉斷與否,則非所計也;救大不救小者,罪歸上官,則權位重者譴愈重,且牽累必多,罪歸微官,則責任輕者罰可輕,且歸結較易,而小官之當罪與否,則非所計也;救舊不救新者,舊官已去,有所未了,覊留之恐不能償,新官方來,有所委卸,強抑之尚可以辦,其新官之能堪與否,則非所計也。是皆以君子之心,行忠厚長者之事,非有所求取巧為舞文,亦非有所恩仇私相報復。然人情百態事變萬端,原不能執一而論。

苟堅持此例,則矯枉過直,顧此失彼,本造福而反造孽,本弭事而反釀事,亦往往有之。天日所鞫即以此貽禍者。問其果報何如乎?曰: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夙業牽纏,因緣終湊,未來生中不過亦遇四救先生,列諸四不救而已矣。俯仰之間霍然忽醒,莫明其入夢之故。

豈神明或假告人歟。

●乾隆癸丑,春夏間京中多疫,以張景岳法治之,十死八九,以吳又可法治之,亦不甚驗。有桐城一醫,以重劑石膏治馮鴻臚星實之姬人,見者駭異,然呼吸將絶,應手輒痊。踵其法者活人無算,有一劑用至八兩,一人服至四斤者,雖劉守真之原病式,張子和之儒門事親,專用寒涼,亦未敢至是。實自古所未聞矣。

考喜用石膏,莫過于明繆仲淳——名希雍,天崇間人,與張景岳同時,而所傳各別。本非中道,故王懋竑白田集有石膏論一篇,力辯其非,不知何以取效如此。此亦五運六氣,適值是年,未可執為定例也。

●從伯君章公,言中表某丈,月夕納涼于村外,遇一人似是書生,長揖曰:仆不幸獲譴于社公,自禱弗解也,一社之中,惟君祀社公最豐,而數十年一無所祈請,社公甚德君,亦甚重君,君為一禱,必見從。表丈曰:爾何人,曰:某故諸生,與君先人亦相識,今下世三十餘年矣。昨偶向某家索食,為所訴也。表丈曰:己事不祈請,乃祈請人事乎?人事不祈請,乃祈請鬼事乎?仆無能為役,先生休矣。

其人掉臂去曰:自了漢耳,不足謀也。夫餚酒必豐,敬鬼神也,無所祈請,遠之也,敬鬼神而遠之,即民之義也,視流俗之諂瀆,迂儒之傲侮,為得其中矣。說此事時,余甫八九歲,此表丈偶忘姓名,其時鄉風淳厚,大抵必端謹篤實之家,始相與為婚姻,行誼似此者,多不能揣度為誰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俯仰七十年間,能勿睪然遠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