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靈魂甘泉,自由閱讀廣場

帳號    


西方哲學史    P 306


作者:羅素
頁數:306 / 341
類別:西洋哲學

 

西方哲學史

作者:羅素
第306,共341。
很明顯,一個貴族如果他的氣質和環境不有點什麼特別,便不會成為叛逆者。拜倫的環境是非常特別的。他對最幼小時候的回憶就是他父母的爭吵;他的母親是一個殘酷得叫他害怕、庸俗得讓他卑視的女人;他的保姆兼有惡性和嚴格無比的加爾文主義神學;他的跛腳讓他滿心羞慚,在學校裡阻礙他成為群體的一員。度過了一段窮苦生活後,在十歲時他突然作了勛爵,成為紐斯提德府的業主。他繼承的是他的叔祖父,他那位叔祖父「惡勛爵」三十三年前在決鬥中殺了一個人,從此以後四鄰見棄。拜倫族向來是個放縱不法的家系,他母親的先輩哥登族甚至更是如此。這孩子在阿伯丁的一個貧巷的污穢中生活過之後,當然為自己的爵號和府第而歡欣,一心願取得他祖先的性格以感謝他們給予的土地。就算近年來他們的好鬥心讓他們陷入了困境,他聽說在前些世紀好鬥心曾給他們帶來了名聲。有一首他的最早期的詩《離去紐斯提德府的時際》(On Leaving Newstead Abbey),敘述他在當時的感情,那是對曾經在十字軍中、在克雷西、在馬斯頓荒原作過戰的祖先的仰慕之情。他用這樣的虔誠決心來作詩的收尾:

他要像你們一樣生,或者要像你們一樣死:



  
屍體腐壞後,願他的骨骸和你們的混在一起。

這不是一個叛逆者的心情,卻讓人聯想起模仿中古采臣的近代貴族「恰爾德」哈洛爾德。當他作大學生時,初次得到了自己的收入,他寫道他感覺自己獨立自主像「自鑄錢幣的德意志邦主似的,或者像一個根本不鑄錢幣、卻享有更寶貴的東西即『自由』的柴羅基人酋長似的。我歡喜欲狂地提到那位女神,因為我的可愛的媽媽真是太暴虐了。」拜倫後來寫出了大量歌頌自由的崇高詩篇,但是我們必須知道,他所歌頌的自由是德意志邦主或柴羅基人酋長的自由,並不是普通凡人想來也可以享有的那種劣等自由。

他的貴族親戚們不管他的家世和他的爵號,對他敬而遠之,使他感覺自己在社交上和他們不是同群。他的母親是人所厭惡已極的,大家也拿猜疑的眼光來看他。他知道她是庸俗的,暗中害怕他自己有同樣的缺陷。由此就產生了他所特有的那種勢利與叛逆的奇妙混合。假如他作不了近代派的紳士,他就要作一個像他的參加過十字軍的祖先那種風格的大膽的采臣,或者也許要作像皇帝黨首領那種較為兇猛的、但更加浪漫風格的大膽的采臣——他們在踏步走向光輝的滅亡的途程中一面詛咒着神和人。中世紀的騎士小說和歷史成了他的禮儀課本。他像霍恩施陶芬皇族一樣作孽犯罪,又像十字軍戰士一樣,在和回教徒戰鬥時死去。

他的羞怯和孤獨感促使他從戀愛中尋找安慰,但是由於他不自覺地是在尋求一個母親而不是在尋求一個情婦,所以除奧古斯塔外,所有人都使他失望了。1816年他對雪萊自稱是「美以美會教徒、加爾文派教徒、奧古斯丁派教徒」,他一直沒擺脫開的加爾文派信仰使他感覺自己的生活方式是邪惡的;但是他對自己說,邪惡是他的血統中的遺傳禍害,是全能的神給他注定的惡運。假若事實當真如此,既然他‧必‧須出色,他會成為一個出色的罪人,敢於做超過那些他想輕視的時髦登徒子們的勇氣以外的越軌的事。他真摯地愛着奧古斯塔,因為她是屬於他那個血統的——屬於拜倫家的伊實瑪利族系的——而且更單純地也因為她對他的日常幸福有一種作姐姐的親切照顧。但是這還不是她要獻給他的全部東西。由於她的純樸和她的親切的溫和性情,她成了供給他極愉快的孤芳自賞的悔恨的手段。他可以感覺自己堪和最大的罪人匹敵——是跟曼弗裡德、該隱、几乎就是跟撒但同等的人。這位加爾文派教徒、這位貴族、這位叛逆者同樣都得到了滿足;


  

這位由於失掉人世間唯一還能在心中引起憐愛柔情的人而傷痛的浪漫情人也滿足了。

拜倫雖然感覺自己可以和撒但匹敵,卻從來不十分敢把自己放在神的位置上。傲慢的發展過程中以下這一步尼采做到了,他說:「假使有眾神,咱不是神怎麼能忍受!‧所‧以沒有眾神。」注意這個推理中沒吐露的前提:「凡是傷咱的自尊心的事情,都必須斷定是錯的。」尼采和拜倫一樣,也受了宗教的教養,甚至程度更深,但是因為他具備較高明的理智,所以找到了一條比撒但主義高明的逃避現實的道路。不過尼采對拜倫始終是非常同情的。他講:

“悲劇就在於,如果我們在情感和理智中有嚴格的求真方法,我們便無法相信宗教和形而上學裡的教條,但是另一方面,通過人性的發展,我們已經變得十分嬌弱敏感地痛苦,需要一種最高的拯救和安慰的手段。由此便產生人會因為他所認識的真理而流血至死的危險。拜倫用不朽的詩句表達出這一點:

知識是悲苦:知道得最多的人

必定最深地悲嘆一條不祥的真理——

知識的樹不是生命的樹。”

有時候拜倫也偶而比較接近尼采的觀點。但是一般說拜倫的倫理見解和他的實際行動相反,始終是嚴格傳統式的。

偉大人物在尼采看來像神一樣;在拜倫看來,通常是和他自己在戰斗的泰坦。不過有時候他也描繪出一個和「查拉圖士特拉」不無相似的賢人——「海盜」,他在和部下們的交往上,更掌握他們的靈魂用那制人的手段領導卑劣的人心,使之寒慄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