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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P 137


作者:唐代詩人
頁數:137 / 171
類別:古典詩

 

唐詩鑑賞下

作者:唐代詩人
第137,共171。
白蓮

白蓮



  
陸龜蒙

素蔿多蒙別欺,此花端合在瑤池。

無情有恨何人覺,月曉風清欲墮時。

詠物詩,描寫的是客觀存在着的具體的事物形象;然而這形象在藝術上的再現,則是詩人按照自己的主觀感覺描繪出來的,多少總帶有一種抒情的意味。以抒情的心理詠物,這樣,物我有情,兩相浹洽,才能把它活生生地寫到紙上,才是主客觀的統一體。陸龜蒙的這首《白蓮》,對我們有所啟發。

鮮紅的夏天太陽,照耀着透出波面的蓮花,明鏡裡現出一片丹霞。艷麗的色彩,是有目共賞的。蓮花紅多而白少,人們一提到蓮花,總是欣賞那紅裳翠蓋,又誰注意這不事鉛華的白蓮!然而「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真正能夠見出蓮花之美的,應該是在此而不在彼。從這個意義來說,那紅蓮不過是「別艷」罷了。「素多蒙別艷欺」,白蓮,她凌波獨立,不求人知,獨自寂寞地開着,好象是「無情的」。可是秋天來了,綠房露冷,素粉香消,她默默地低着頭,又似乎有無窮的幽恨。倘若在「月曉風清」朦朧的曙色中去看這將落未落的白蓮,你會感到她是多麼富有一種動人的意態!她簡直是縞袂素巾的瑤池仙子的化身,和俗卉凡葩有着天人之別了。

這詩是詠白蓮的,全詩從「素多蒙別艷欺」一句生發出新意;然而它並沒有粘滯于色彩的描寫,更沒有着意于形狀的刻畫,而是寫出了花的精神。特別後兩句,詩人從不即不離的空際着筆,把花寫得若隱若現,栩栩如生。花,簡直融化在詩的意境裡;花,簡直人格化,個性化了。

一首短短的詠物小詩,能夠達到這樣的境界,是和詩人的生活情感分不開的。我們知道陸龜蒙處在唐末動亂的年代裡,隱居在江南的水鄉甫裡(在今江蘇吳江境內)。他對當時黑暗的政治有所不滿,雖退隱山林,然其《笠澤叢書》中的小品文,「並沒有忘記天下,正是一塌胡塗的泥塘裡的光彩和鋒鋩。」(魯迅:《小品文的危機》)因此,他對出污泥而不染、淡雅高潔的白蓮,有着一種特殊的愛好;而這種心情的自然流露,就使我們讀了這詩後,感到此中有人,呼之慾出。

(馬茂元)

新沙


  

新沙

陸龜蒙

渤澥聲中漲小堤,官家知後海鷗知。

蓬萊有路教人到,應亦年年稅紫芝。

這首詩反映的是當時尖鋭的社會政治問題──封建官府對農民敲骨吸髓的賦稅剝削,但取材和表現手法都不落窠臼。詩人不去寫官府對通都大邑、良田膏沃之地的重賦苛斂,也不去寫官府對普通貧苦農民的殘酷壓榨,而是選取了渤海邊上新淤積起來的一片沙荒地作為描寫對象。詩的開頭一句,描繪的是這樣一幅圖景:渤海岸在經年累月的漲潮落潮聲中,逐漸淤壘起一綫沙堤,堤內形成了一片沙荒地。這短短七個字,反映的是一個長期、緩慢而不易察覺的大自然的變化過程。這裡的慢,與下句的快;這裡的難以察覺,與下句的纖毫必悉,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使詩的諷刺意味特彆強烈。

海鷗一直在大海上飛翔盤旋,對海邊的情況是最熟悉的;這片新沙的最早發現者照理說必定是海鷗。然而海鷗的眼睛卻敵不過貪婪地注視着一切剝削機會的「官家」,他們竟搶在海鷗前面盯住了這片新沙。這當然是極度的誇張,這誇張既匪夷所思,卻又那樣合乎情理。它的幽默之處還在於:當官府第一個發現新沙,並打算搾取賦稅時,這片新沙還是人跡未到的不毛的斥鹵之地呢。連剝削對象都還不存在,就響起搾取賦稅的如意算盤,這彷彿很可笑,但對官家本質的揭露,又何等深刻!

一個歌唱家一開始就「高唱入雲」,是很危險的。因為再扶搖直上,就會撕裂聲帶。這首詩的第二句,語調雖似平淡,誇張卻已到極度。如下面仍用此法揭露官家剝削本性,是很不容易的。詩人沒有迴避藝術上的困難,也不採取撕裂聲帶的笨法,而是把誇張與假設推想之辭結合起來,翻空出奇,更上一層。

「蓬萊有路教人到,應亦年年稅紫芝。」蓬萊仙境,傳說有紫色的靈芝,服之可以長生。在常人眼裡,蓬萊是神仙樂園,不受塵世一切約束,包括賦稅的苛擾,那裡的紫芝,自然也可任憑仙家享用,無須納稅。但在詩人看來,這些都不過是天真的幻想。蓬萊仙境之所以還沒有稅吏的足跡,僅僅是由於煙濤微茫,仙凡路隔;如果有路讓人可到,那麼官家想必也要年年去收那裡的紫芝稅呢。這種假設推想,似乎純屬荒唐悠謬之談。但在這荒唐悠謬的外殼中卻包含着嚴峻的歷史真實──官家搜刮的觸鬚無處不到,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麼逃避賦稅的淨土樂園。

這首詩高度的誇張,尖刻的諷刺,是用近乎開玩笑的幽默口吻表達出來的。話說得輕鬆、平淡,彷彿事情本就如此,毫不足怪。但,這絲毫也不減弱它的藝術力量。相反地,人們倒是從這裡感受到一種鄙視諷刺對象醜惡本質的精神力量,分外覺得諷刺的深刻與冷峻。

(劉學鍇)

懷宛陵舊遊

懷宛陵舊遊

陸龜蒙

陵陽佳地昔年游,謝朓青山李白樓。

唯有日斜溪上思,酒旗風影落春流。

這是一首山水詩,但不是即地即景之作,而是詩人對往年遊歷的懷念。宛陵是漢代設置的一個古縣城,隋時改名宣城(即今安徽宣城)。它三面為陵陽山環抱,前臨句溪、宛溪二水,綠水青山,風景佳麗。南齊詩人謝朓曾任宣城太守,建有高樓一座,世稱謝公樓,唐代又名疊嶂樓。盛唐詩人李白也曾客遊宣城,屢登謝公樓暢飲賦詩。大概是太白遺風所致,謝公樓遂成酒樓。陸龜蒙所懷念的便是有着這些名勝古蹟的江南小城。

清人沈德潛很欣賞這詩的末句,評曰:「佳句,詩中畫本。」(《唐詩別裁》)此評不為無見,但其佳不止在描摹山水如畫,更在於溶化着詩人深沉的感慨。通觀全詩,前二句是平敘宛陵舊遊的懷念,說自己從前曾到陵陽山的那個好地方遊歷,那裡有謝朓、李白的遊蹤遺蹟。後二句是回憶當年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傍晚,在句溪、宛溪旁緩步獨行,夕陽斜照水面,那疊嶂樓的倒影映在水中,它那酒旗彷彿飄落在春天流水中。那情景,最惹人思緒了。為什麼惹起思緒?惹起了什麼思緒?詩人沒有說,也無須說破。前二句既已點出了詩人仰慕的謝朓、李白,後二句描摹的這幀山水圖所蘊含的思緒感慨,不言而喻,是與他們的事蹟相聯繫的。

謝朓出任宣城太守時,很不得意,「江海雖未從,山林于此始」(《始之宣城郡》)。李白客遊宣城,也是牢騷滿腹,「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然而謝朓畢竟還有逸興,李白更往往是豪游,青青的陵陽山上,那幢謝朓所築、李白酣飲的高樓,確令人思慕嚮往。而自己一介布衣,沒沒無聞,雖然也游過這陵陽佳地,卻不能為它再增添一分風韻雅勝。于個人,他愧對前賢;于時世,他深感沒落。因此,回想當年舊遊,只有那充滿迷惘的時逝世衰的情景,給他難忘的深刻印象。這就是西斜的落日,流去的春水,晚風中飄搖的酒旗,流水中破碎的倒影,構成一幅詩意的畫境,惹引無限感慨的思緒。由此可見,這首懷念舊遊的山水詩,實質上是詠懷古蹟、感時傷世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