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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短篇小說    P 87


作者:莫泊桑
頁數:87 / 94
類別:文學

 

莫泊桑短篇小說

作者:莫泊桑
第87,共94。
她在這當口沒有選擇的可能了,就連忙抽開了那根粗的鐵門閂,拉開那扇厚的板門,於是在積雪的微光裡望見了六個人,六個普魯士人,前天來過的那幾個。她用堅決的語氣問:
「你們這時候到這兒來做什麼?」
那中士用同樣口音重複地說:
「我迷了路,完全迷了路,我認識這所房子。從今天早上起,我沒有吃過一點什麼,我的支隊也一樣。」


  
貝爾丁高聲說:
「只有我和我媽兩個人在家裡,今天晚上。」
那個像是一個正直漢子的軍人回答:
「這不要緊,我不會做什麼壞事。不過你要弄點東西給我們吃。因為又乏又餓,我們都快站不住了。」
她立刻往後退了:
「請進來吧!」她說。
他們進來了,滿身都是雪,在他們鐵盔上面堆成一種寶塔形乳酪蛋糕樣的東西,他們都像是疲倦得很。
年輕婦人指着那些排在大桌子兩邊的木頭長凳向他們說:
「請坐上吧!我去給你們做點菜羹,你們看上去真是累極了。」
隨後,她重新上好了門閂。
她在鍋子裡添了水,又添了點奶油和好些馬鈴薯,隨後取下了那塊懸在爐台裡面的肥膘臘肉,切了一半扔在湯裡。
那六個人瞧著這一切動作,眼裡饑餓得發火。他們早把他們的槍和鐵盔擱在一隻牆角落裡了,現在安靜得像是好些坐在講堂長凳上的孩子一般等着。


  
那母親重新動手紡紗了,一面不時向着那些侵入的兵慌張地望一下。這時候,他們除了紡輪的輕巧旋轉聲音,柴火的開裂聲音和水在鍋子裡的微響聲音之外,什麼也不聽見了。
不過忽然之間,一道異樣的聲音教他們全體都吃驚一下,那道聲音像是一種從門底下傳進來的干喘樣的吹氣聲音,一種強有力的抽鼾樣的和野獸噓氣的聲音。
德國中士一下跳起來對著擱槍的處所走過去了。這個在森林里長大的婦人卻做了個手勢教他不必動彈,並且微笑地說道:
「這是狼呀!它們也和你們一樣,走來走去並且都餓了。」那個不肯輕信的漢子定要去看,於是立刻打開了那扇門,這一來,他就看見兩隻灰色的大野獸騰起了快步拚命地逃。
他轉身坐下來一面喃喃地說:
「我當初真不相信。」
他一心等候那份菜羹出鍋了。
他們饕餮地吃着菜羹,為了想要多吃一些,嘴巴張開到了耳朵底下,那幾雙滾園的眼睛和嘴巴同時張開,喉管裡的聲響竟像落水管裡格魯魯的水聲一樣。
母女倆一聲不響地瞧著這些紅鬍子的迅速動作:菜羹裡的那些馬鈴薯都像是落到了這些活動的毛叢裡。
他們口渴了,於是這個在森林里長大的婦人,就到地窖裡替他們去取點蘋果酒。她在地窖裡耽誤了好些時;地窖是一間有穹頂的小石屋,據說在法國大革命時代曾經做過監牢又做過避難之處。那裡面有一條窄窄螺旋形的梯子,穿過梯子頂上的小洞就升到了廚房盡頭的地面上,可是這小洞是用一塊厚的四方木板蓋住的。
貝爾丁走上來的時候卻笑起來了,獨自用狡猾的神氣笑起來了。後來她把那只裝蘋果酒的罐子交給了德國人。
隨後她和她母親一同在廚房的另一端也吃着晚飯。這些兵吃完了,於是六個人都圍着桌子打瞌睡。偶爾,一個腦袋輕輕地在桌上碰出一點響聲,隨後這個突然醒來的人又豎起了脊樑。
貝爾丁向那中士說:
"你們到爐子前面去睡吧,還用多說,那兒容得下六個人;我呢,要他媽到樓上的屋子裡去。
末了母女倆上樓去了。大家聽見她們鎖好了門,聽見她們走了一陣,隨後她們再也沒有一點聲息了。
普魯人士都躺在地上了,腳對著腳,頭枕着自己那件卷好了的大風衣;不久,發出了六道不同的鼾聲,有些是響亮的,有些又是尖鋭的,不過卻通通是繼續不斷的和駭人的。
忽然響了一槍,這時候,他們確實睡着了很久很久,那槍聲是非常震耳的,可以教人相信放槍的地點就靠着房子的牆外。那些兵立刻都站起來了。不過槍聲又響了兩下,隨後另外又是三下。
樓上的門突然開了,年輕婦人赤着腳走下樓來,身上只披着小衫,繫著短裙,手裡端着一隻燭台,神氣像是張皇得很。她吃着嘴說道:
「法國兵來了,至少有兩百人光景。要是他們在這兒找着了你們,他們就會來燒這所房子了。趕緊到地窖裡去躲吧,並且不要弄出響聲。倘若有響聲,我們就都沒有性命了。」
那個神色張皇的中士用德國口音的法國話喃喃地回答道:
「我很願意,我很願意,應當從哪兒走下去?」
年輕婦人連忙托起了小洞上的那塊厚的四方木板,六個人就一個跟着一個,用退後的步兒憑着腳尖去探索梯子上的落腳處所往下走,最後都從那條螺形梯子上面失蹤了。
不過,在最後一頂鐵盔的尖子消失以後,貝爾丁就蓋上了那塊沉重的榆木板這木板厚得像是一爿牆,硬得像是一塊鐵,有絞鏈,有鎖簧,她用鑰匙把那監獄式的鎖簧旋了兩轉,於是她就開始笑起來,她帶著一陣想在這群俘虜的頭上跳舞的瘋狂慾望,不聲不響然而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
他們沒有弄出一點聲響,關在那裡面,像是在一隻堅固的箱子裡,在一隻石頭箱子裡,那只箱子只靠着一個嵌着幾根鐵條的矮氣窗接受外面的空氣。
貝爾丁重新燃起了她那爐火,又重新把那只鍋子掛在火上,末了一面重新燉着點兒菜羹,一面低聲自言自語:
「父親今晚一定累壞了。」
隨後,她坐下等着。現在只有那座掛鐘的擺,在沉寂的境界裡送出那陣有規則的嘀嗒嘀嗒的聲音。
這年輕婦人不時對著掛鐘望一眼,眼光裡的焦躁意味正像是說:
「走得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