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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散文    P 6


作者:作者群
頁數:6 / 165
類別:白話散文

 

中國大陸散文

作者:作者群
第6,共165。
1990年我到常州出差,問當地有什麼歷史名人。答曰:共產黨早期三大領袖瞿秋白、惲代英、張太雷都是常州人。我心中一驚,真是人傑地靈。這座小城怎麼容得下三位風雲人物。
秋白同志在城裡還留有一處故居並已開闢成紀念館。我很快去拜謁了他的故居。這是處于閙市區一條大馬路邊的一座舊房子,說是故居,其實不是秋白家的家產,它是瞿家的一座祠堂,秋白一家當時早已窮得房無一間,無處棲身,而只好借居在本族祠堂裡,窮途末路,與林教頭風雪借宿山神廟差不了多少。秋白祖上曾是官宦人家,到他父親一輩已破落得很。
其父字、畫、醫都極好,現在故居牆上還掛有他的字畫。但他很不善治家理財,過着窮愁潦倒、濁酒苦茶的散漫生活。治家的重擔全落在秋白母親的身上。這個沒落家庭已如大廈將傾,柴米不濟,捉襟見肘,債主常常前後堵門,父親依然是既無能力又無多少責任心,唯母親終日憂心如焚,以淚洗面。
終於她實在經不起這如磐的壓力,在一個深夜服火柴頭自盡。當時秋白在外地念中學,他得知噩耗回家奔喪,在母親床前的磚地上哭得死去活來。並留有一悼亡詩:


  
親到貧時不算親,藍衫添得淚痕新。
饑寒此日無人管,落上靈前愛子身。
我去參觀時,默默地盯着那張老式木床,盯着深黑色的磚地,半天憋得喘不過氣來。我曾經想過,文章就從這個情節開頭。秋白是貧白如洗,是被社會逼到生存的邊緣的啊。他從本質上代表被壓迫的貧苦大眾。
這是他的人生起點。貧窮是第一課。他的人格錘煉是從這裡開始的。他是一塊燒紅的鐵,被放在砧子上反覆鍛打,又再度投到洪爐中,許多不純之物被燒化了,化作青煙飛走了;又有許多不純之物被鍛打成渣擠出體外。


  
剩下的是一塊純精之鋼,堅不可摧,柔可繞指,光潔照人。秋白以沒落世家子弟受勞苦大眾之苦;以一柔弱書生當領袖之任;以學富五車、才通六藝之軀,充一普通戰士,去作生死之搏。像山高嶺險而生勁松,霧多露重而產名茶,歷史的風口、浪尖、滾雷、閃電下站起了一個瞿秋白。
對秋白人格的剖析,我在文中設計了三個如果,表達了兩層意思。
第一個如果,「如果秋白是一個如李逵式的人物」,是想說他怎樣看待「生」,看待生命的價值。他不是普通人,是一個才華橫溢的人。他有文才、畫才、醫才、翻譯之才,他身體裡的含金量要比常人高得多。但是他不顧影自憐,不懷才自惜,一旦民族大眾需要就將自己的珠玉之身撲上去,好像用一塊純玉、一塊黃金代替一塊石頭、一車土去堵決口。
這是一種最偉大的無私,最高尚的自我犧牲精神,比只是一般的獻出生命更可貴,更可敬,更耐人思索。
第二個如果,「如果秋白的骨頭像他的身體一樣的柔弱」,是想說他怎樣對待「死」,說他對死的態度。秋白是一個理性的人,是一個深明生死大義的人。他是個英雄,但決不是平常意義上的,傳統形象的草莽英雄、刀槍英雄、虎膽英雄、狂飆英雄。勇敢、堅強等這些英雄冠詞、已無法概括他。
他是一個冷靜的勇敢者,只要他認準的主義、道理,他就靜靜地去實現。為了主義,他把死看得很淡。輕輕地,就像掀開杯蓋吹開茶面上的浮沫。
第三個如果,如果他不寫《多餘的話》,是說他怎樣看待「名」,他是一個誠實的人。就像他對生活可以輕拋,對死淡然一笑,對名也看得很透,對到手的名也像對生命一樣,輕輕地一推,就把它推到一邊了。他是大徹大悟、徹底超脫的人。人格修煉到此,應該說無論是佛,是道,是儒還是一般的革命人生,他都超然其上了。
秋白用他的驚人之舉回答了以上的三個問題,這已經夠我們思索不盡了,但還有更深一層,或曰更感人的一層,他是用悲劇的方式來回答這些問題的。這算是第四個「如果」,沒有點出的「如果」。悲在什麼地方呢‧一是他的才沒有發揮出來,二是黨內自己人的鬥。後人悲其生亂世而才不得用,又悲其處困境而志不得逞。
可惜他的才華,又為他生前生後在黨內長期蒙冤而不平,這是兩個「悲結」,是秋白這個人物所以能引起廣泛共鳴的主要原因之一。魯迅說:「中國人先在自己把好人殺完,秋即是其一。……中俄文都好,像他那樣的,我看中國現在少有。」
懷才不遇是歷史上屢見不鮮的事實,也几乎是文學永恆的主題。這是社會矛盾發展中不可避免的現象,人們對這個主題的關注,正是企望社會的進步和人的價值的實現。所以屈原、賈誼、司馬遷總是激勵一代又一代的人。瞿秋白也已經加入這個行列。
但秋白與他們還有不同。他不是如封建時代那種簡單地為明主不知、君主見棄。第一,他趕上了亂世,只要有一個稍微平靜的環境和稍充足的時間,他的文學之才、藝術之才、治學之才就可以附在一塊土壤上,紮下根,長成參天大樹。如司馬相如,如李白、王維、白居易。
但家貧世亂,他沒有這樣的條件。第二,更主要的是,面對民眾遭塗炭、陷水火,他顧不得去發揮自己的這些才。本來亂世而成名的文人也是很多的。如《覓渡》中寫到的與秋白同時的梁實秋、陳望道。
但秋白主動放棄了這個展才之機。為民族大眾的政治,一個文學藝術的巨才未能長得更高,並過早地夭折。這就讓人更有一份遺憾,一絲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