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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散文    P 14


作者:作者群
頁數:14 / 165
類別:白話散文

 

中國大陸散文

作者:作者群
第14,共165。
他沒有自由,要受監視,要被強制勞動。我以崇敬之心,輕輕地踏進院門,現在單看這座院子,應該說是一處不錯的地方。樓前兩棵桂花樹簇擁着濃綠的枝葉,似有一層浮動的暗香。地上的草坪透出油油的新綠。
人去樓空,二層的窗戶靜靜地垂着窗帘,儲存着一段珍貴的歷史。整個院子莊嚴肅穆,甚至還有幾分高貴。但是當我繞行到樓後時,心就不由一陣緊縮,只見在青草秀木之間斜立着一個發黑的柴棚和一個破舊的鷄窩,稍遠處還有一塊菜地,這一下子破壞了小院的秀麗與平靜,將軍樓也無法昂起它高貴的頭。小院的主人曾經是受到了一種怎樣的屈辱啊。
當時三個老人中65歲的鄧小平成了惟一的壯勞力,因此劈柴燒火之類的粗活就落在他的身上。他曾經是指揮過淮海戰役的直接統帥啊,當年巨手一揮收敵65萬,接着又揮師過江,再收半壁河山。可是現在,他這雙手只能在煙熏火燎的煤爐旁劈柴,只能彎下腰去,到鷄窩裡去收那顆還微微發熱的鷄蛋,到菜地裡去潑一瓢大糞,好收穫幾苗青菜,聊補菜金的不足。要知道,這時他早已停發工資,只有少許生活費。
就這樣還得節餘一些,捎給那一雙在鄉下插隊的小兒女。這不亞於韓信的胯下之辱,但是他忍住了。士可殺而不可辱,名重於命固然可貴,但仍然是為一己之名。士之明大義者,命與名外更有責,責為重,名為輕,命又次之。


  
有責未盡時,命不可輕拋,名不敢虛求。司馬遷所謂:「恥辱者,勇之決也。」自古能擔大辱而成大事者是為真士,大智大勇,真情真理。人生有苦就有樂,有得意就有落魄。
共產黨人既然自許只有解放全人類才能最後解放自己,就能忍得人間所有的苦,受得世上所有的氣。共產黨從誕生那一天起就開始受擠壓,受煎熬。有時一個國家都難逃國恥,何況一個人呢?世事滄桑不由己,惟有靜觀待變時。
一年後,他的長子,「文化大革命」中被迫害致殘的鄧樸方也送到這裡。多麼壯實的兒子啊,現在卻只能躺在床上了。他給兒子翻身,背兒子到外面去曬太陽。他將澡盆裡倒滿熱水,為兒子一把一把地搓澡。


  
熱氣和着淚水一起模糊了老父的雙眼,水滴順着顫抖的手指輕輕滑落,父愛在指間輕輕地流淌,隱痛卻在他的心間陣陣發作。這時他撫着的不只是兒子摔壞的脊樑,他摸到了國家民族的傷口,他心痛欲絶,老淚縱橫。我們剛剛站立不久的國家,我們正如日中天的黨,突然遭此攔腰一擊,其傷何重,元氣何存啊!後來鄧小平說,「文化大革命」,是他一生最痛苦的時刻。痛苦也能產生靈感,偉人的痛苦是和國家的命運聯在一起的。
作家的靈感能產生一部作品,偉人的靈感卻可以產生一個時代。小平在這種痛苦的靈感中看到歷史又到了一個拐彎處。我在院子裡漫步,在樓上樓下尋覓,覺得身前身後總有一雙憂鬱的眼睛。二樓的書櫥裡,至今還擺着小平同志研讀過的《列寧全集》。
樓前樓後的草坪,早已讓他踩出一道淺痕,每晚飯後他就這樣一圈一圈地踱步,他在思索,在等待。他戎馬一生,奔波一生,從未在一個地方閒處過一年以上。現在卻虎落平川,閒踏青草,暗落淚花。如今沿著這一圈踩倒的草痕已經鋪上了方磚,後人踏上小徑可以細細體味一位偉人落難時的心情。
我輕輕踏着磚路行走,前面總像有一個敦實的身影。「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貶臣無己身,惟有憂國心。當年屈原在汨羅江邊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現在,贛江邊又出現一顆痛苦的靈魂。
但上面決不會滿足於就讓小平在這座院子裡種菜、喂鷄、散步,也不能讓他有太多的時間去遐想。按照當時的邏輯,「走資派」的改造,是重新到勞動中去還原。小平又被安排到住地附近的一個農機廠去勞動。開始,工廠想讓他去洗零件,活輕,但人老了,腿蹲不下去;想讓他去看圖紙,眼又花了太費神。
這時小平自己提出去當鉗工,工廠不可理解。不想,幾天下來,老師傅伸出大拇指說:「想不到,你這活夠四級水平。」小平臉上靜靜的沒有任何表情。他的報國之心,他的治國水平,該是幾級水平呢?這時全國所有報紙上的大標題稱他是:中國二號「走資派」但是奇怪,「文化大革命」後查遍所有的黨內外檔案,卻找不到任何一個對他處分的決定
金戈鐵馬東流水,治國安邦付西風。現在他只剩下了鉗工這個老手藝了。鉗工就是他16歲剛到法國勤工儉學時學的那個工種,時隔半個世紀,恍兮,惚兮,歷史竟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工廠照顧小平年邁,就在籬笆牆上開了一個口子,這樣他就可以抄近路上班,大約走20分鐘。
當時決定撕開籬笆牆的人絶沒有想到,這一舉措竟為我們留下一件重要文物,現在這條路已被當地人稱為「小平小路」。工廠和住地之間有淺溝、農田,小平小路蜿蜒其間,青青的草叢中袒露出一條紅土飄帶。我從工廠圍牆現已改成磚牆的小門裡鑽出來,放眼這條小路,禁不住一陣的激動。這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鄉間小路,我還是在兒時,就在這種路上摘酸棗、抓螞蚱,看著父輩們背着牛腰粗的柴草,腰彎如弓,在路上來去。
路上走過牧歸的羊群,羊群蕩起塵土,模糊了天邊如血的夕陽。中國鄉間有多少條這樣的路啊。有三年時間,小平每天要在這條小路上走兩趟。他前後跟着兩個負監視之責的士兵,他不能隨便和士兵說話,而且也無法訴說自己的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