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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散文    P 41


作者:作者群
頁數:41 / 165
類別:白話散文

 

中國大陸散文

作者:作者群
第41,共165。
一個稀世的大學者、大藝術家,竟然在一座大城市的附近打鐵!沒有人要他打,只是自願;也沒有實利目的,只是覺得有意思。與那些遠離人寰、瘦骨伶仃的隱士們相比,與那些皓首窮經、弱不禁風的書生們相比,嵇康實在健康得讓人羡慕。
嵇康長得非常帥氣,這一點與阮籍堪稱伯仲。魏晉時期的士人為什麼都長得那麼挺拔呢?你看嚴肅的《晉書》寫到阮籍和嵇康等人時都要在他們的容貌上花不少筆墨,寫嵇康更多,說他已達到了「龍章鳳姿、天質自然」的地步。一位朋友山濤曾用如此美好的句子來形容嵇康叔夜
叔夜之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將崩。
現在,這棵岩岩孤松,這座巍峨玉山正在打鐵,強勁的肌肉,愉悅的吆喝,爐火熊熊,錘聲鏗鏘。難道,這個打鐵佬就是千秋相傳的《聲無哀樂論》、《太師箴》、《難自然好學論》、《管蔡論》、《明膽論》、《釋私論》、《養生論》和許多美妙詩歌的作者?這鐵,打得真好。


  
嵇康打鐵不想讓很多人知道,更不願意別人來參觀。他的好朋友、文學家向秀知道他的脾氣,悄悄地來到他身邊,也不說什麼,只是埋頭幫他打鐵。說起來向秀也是了不得的人物,文章寫得好,精通《莊子》,但他更願意做一個最忠實的朋友,趕到鐵匠鋪來當下手,安然自若。他還曾到山陽幫另一位朋友呂安種菜灌園,呂安也是嵇康的好友。
這些朋友,都信奉回歸自然,因此都乾著一些體力活,向秀奔東走西地多處照顧,怕朋友們太勞累,怕朋友們太寂寞。
嵇康與向秀在一起打鐵的時候,不喜歡議論世人的是非曲直,因此話並不多。唯一的話題是談幾位朋友,除了阮籍和呂安,還有山濤。呂安的哥哥呂巽,關係也不錯。稱得上朋友的也就是這麼五、六個人,他們都十分珍惜。
在野樸自然的生態中,他們絶不放棄親情的慰藉。這種親情彼此心照不宣,濃烈到近乎淡泊。
正這麼叮叮口當口當地打鐵呢,忽然看到一支華貴的車隊從洛陽城裡駛來。為首的是當時朝廷寵信的一個貴公子叫鐘會。鐘會是大書法家鐘繇的兒子,鐘繇做過魏國太輔,而鐘會本身也博學多才。鐘會對嵇康素來景仰,一度曾到敬畏的地步,例如當初他寫完《四本論》後很想讓嵇康看一看,又缺乏勇氣,只敢悄悄地把文章塞在嵇康住處的窗戶裡。


  
現在他的地位已經不低,聽說嵇康在洛陽城外打鐵,決定隆重拜訪。鐘會的這次來訪十分排場,照《魏氏春秋》的記述,是「乘肥衣輕,賓從如雲」。
鐘會把拜訪的排場搞得這麼大,可能是出於對嵇康的尊敬,也可能是為了向嵇康顯示一點什麼,但嵇康一看卻非常抵拒。這種突如其來的喧閙,嚴重地侵犯了他努力營造的安適境界,他掃了一眼鐘會,連招呼也不打,便與向秀一起埋頭打鐵了。他掄錘,向秀拉風箱,旁若無人。
這一下可把鐘會推到了尷尬的境地。出發前他向賓從們誇過海口,現在賓從們都疑惑地把目光投向他,他只能悻悻地注視着嵇康和向秀,看他們不緊不慢地幹活。看了很久,嵇康仍然沒有交談的意思,他向賓從揚了揚手,上車驅馬,回去了。
剛走了幾步,嵇康卻開口了:「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
鐘會一驚,立即回答:「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問句和答句都簡潔而巧妙,但鐘會心中實在不是味道。鞭聲數響,龐大的車馬隊回洛陽去了。
嵇康連頭也沒有抬,只有向秀怔怔地看了一會兒車隊後揚天的塵土,眼光中泛起一絲擔憂。

對嵇康來說,真正能從心靈深處干擾他的,是朋友。友情之外的造訪,他可以低頭不語,揮之即去,但對於朋友就不一樣了,哪怕是一丁點兒的心理隔閡,也會使他焦灼和痛苦,因此,友情有多深,干擾也有多深。
這種事情,不幸就在他和好朋友山濤之間發生了。
山濤也是一個很大氣的名士,當時就有人稱讚他的品格「如璞玉渾金」。他與阮籍、嵇康不同的是,有名士觀念卻不激烈,對朝廷、對禮教、對前後左右的各色人等,他都能保持一種溫和友好的關係。但他並不庸俗,又忠於友誼,有長者風,是一個很靠得住的朋友。他當時擔任着一個很大的官職;尚書吏部郎,做着做着不想做了,要辭去,朝廷要他推薦一個合格的人繼任,他真心誠意地推薦了嵇康。
嵇康知道此事後,立即寫了一封絶交信給山濤。山濤字巨源,因此這封信名為《與山巨源絶交書》。我想,說它是中國文化史上最重要的一封絶交書也不過分吧,反正只要粗涉中國古典文學的人都躲不開它,直到千餘年後的今天仍是這樣。
這是一封很長的信。其中有些話,說得有點傷心——
聽說您想讓我去接替您的官職,這事雖沒辦成,從中卻可知道您很不瞭解我。也許您這個廚師不好意思一個人屠宰下去了,拉一個祭師做墊背吧?……
阮籍比我醇厚賢良,從不多嘴多舌,也還有禮法之士恨他;我這個人比不上他,慣于傲慢懶散,不懂人情物理,又喜歡快人快語;一旦做官,每天會招來多少麻煩事!……我如何立身處世,自己早已明確,即便是在走一條死路也咎由自取,您如果來勉強我,則非把我推入溝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