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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散文    P 51


作者:作者群
頁數:51 / 165
類別:白話散文

 

中國大陸散文

作者:作者群
第51,共165。
終於到了天門,我請天帝的守衛把天門打開,但是,他卻倚在門邊冷眼相瞧。太陽已經落山,我一邊編結着幽蘭一邊長時間地站立着十分苦惱。你看世事多麼渾濁,連最美好的事情也被嫉妒毀掉。
第二天黎明我渡過了神泉,登上高丘拴好馬,舉頭四顧又流淚了:高丘上,我心中的神女沒找到。
我急忙從春宮折下一束瓊枝,趁鮮花還未凋落,拿着它去世間尋找。我解下佩帶託人去找古帝伏羲的女兒洛神,但她吞吞吐吐又自命不凡,說晚上要到別處去居住,早晨又要到遠處去洗髮。仗着相貌如此驕傲,整日遊逛不懂禮節,我轉過頭去另作尋找,又看到了孕育過商族的美女簡狄。我讓鴆鳥去說媒,但情況似乎並不好。
斑鳩倒是靈巧嘴,但它實在太輕佻。終於找到鳳凰去送聘禮,但晚了,那位叫高辛的帝王已比我先到。我心中還有夏朝君王身邊那兩位姓姚的姑娘,但一想媒人都太笨,事情還是不可靠……


  
歷代的佳人都虛無縹緲,賢明的君主又睡夢顛倒。我的情懷能向誰傾訴,我又怎麼忍耐到生命的終了?
我占卜上天:「美美必合,誰不慕之‧九州之大,難道只有這裡才有佳人?」
卜辭回答:「趕緊遠逝,別再狐疑。天下何處無芳草,何必總是懷故宇!」
是啊,這裡的人們把艾草塞滿了腰間,卻硬說不能把幽蘭佩戴在身上;這裡的人們把糞土填滿了荷包,卻硬說申椒沒有芳香。連草木的優劣也分不清,他們又怎麼能把美玉欣賞?
年紀未老,依然春光,但我多麼害怕杜鵑的鳴叫突然響起,宣告落花時節已到,百草失去芬芳。其實,一切原本無常,我剛剛讚美過的幽蘭,也漸漸變成了艾草;我剛剛首肯過的申椒,也越來越變得荒唐。時俗已經變成潮流,誰能保持原有風尚‧幽蘭、申椒尚且如此,其他花草更是可以想象。惟有我的玉珮還依然高貴,我發現眾人都在故意遮蓋它的光輝,我擔心小人終究要把它損傷。
我決定還是要面朝崑崙方向。選好良辰吉日,以瓊枝玉屑作為乾糧。仍然是鳳凰展翅,雲霓飛翔,千馬奔馳,蛟龍架樑。渡過流沙、赤水,繞過不周山直指西海……忽然間我松下繮轡放慢了速度,神思邈邈地想起了奏九歌、跳韶舞的快樂時光。


  
我已經升騰在輝煌的九天,卻還在從高處迴首尋望故鄉。連我的僕人也露出悲容,連我的馬匹也彎曲着身子不肯走向前方。
唉,罷了!既然國中無人知我,我又何必懷念故鄉‧既然無法推行美政,我且把先人彭咸作為榜樣!
用如此淺顯的散文來表述《離騷》,可能會引起楚辭專家的不悅。但是,我瞭解我的讀者,他們即使有很好的古文修養,一旦被我引人現代口語對話系統,也就不太願意在同一篇文章中更換成古代的步履了,哪怕是一小段。這也是散文和學術論文的重大區別。這樣的淺顯表述必然會失落很多東西,卻有可能留存一股氣,也就是詩化邏輯的總體走向。

至少也算通俗地親近了一次吧。
從中可以知道,自屈原開始,中國文人的內心基調改變了,有了更多的個人話語。雖然其中也關及民生和君主,但全部話語的起點和結局卻都是自己。憑自己的心,說自己的話,說給自己聽。被別人聽到,並非本願,因此也不可能與別人有絲毫爭辯。
這種自我,非常強大又非常脆弱。強大到天地皆是自己,任憑縱橫馳聘;脆弱到風露也成敵人,害怕時序更替,甚至無法承受鳥鳴花落,香草老去。
這樣的自我一站立,中國文化不再是以前的中國文化。
帝王權謀可以傷害他,卻不能控制他;儒家道家可以滋養他,卻不能拯救他。一個多愁善感的孤獨生命發出的聲音似乎無力改易國計民生,卻讓每一個聽到的人都會低頭思考自己的生命。
因此,他仍然孤獨卻又不再孤獨,他因喚醒了人們長久被共同話語掩埋的心靈秘窟而產生了強大的震撼效應。他讓很多中國人把人生的疆場搬移到內心,漸漸領悟那裡才有真正的詩和文學,因此,他也就從文化的邊緣走到了中心。
從屈原開始,中國文人的被嫉受誣,將成為一個橫貫兩千多年的主題。而且,所有的高貴和美好,也都將從這個主題中產生。
屈原為什麼希望太陽不要過于急迫地西沉于崦嵫山‧為什麼擔憂杜鵑啼鳴‧為什麼宣告要上下而求索‧為什麼發誓雖九死而未悔‧因為一旦被嫉受誣,生命的時間和通道都被剝奪,他要竭盡最後一點力量爭取。他的別離和不忍,也都與此有關。屈原的這個精神程序,已被此後的中國文化史千萬次地重複,儘管往往重複得很不精彩。
從屈原開始,中國文學擺開了兩重意象的近距離對壘。一邊是嫉妒、謡諑、黨人、群小、犬豕、貪婪、溷濁、流俗、糞壤、蕭艾,另一邊是美人、幽蘭、秋菊、清白、中正、求索、飛騰、修能、崑崙、鳳凰。這種對壘,有寫實,更是象徵,詩人就生存在兩邊中間,因此總是在磨難中追求,又在追求中磨難。詩人本來當然想置身在美人、幽蘭一邊,但另一邊總是奮力地拉扯他,使他不得不終生處于掙扎之中。
屈原的掙扎啟示後代讀者,常人都有物質上的掙扎和生理上的掙扎,但詩人的掙扎不在那裡。屈原的掙扎更告訴中國文學,何謂掙扎中的高貴,何謂高貴中的掙扎。
屈原的高貴由內至外無所不在,但它的起點卻是承擔了使命之後的痛苦。由痛苦直接釀造高貴似乎不可思議,屈原提供了最早的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