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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散文    P 52


作者:作者群
頁數:52 / 165
類別:白話散文

 

中國大陸散文

作者:作者群
第52,共165。
屈原不像諸子百家那樣總是表現出大道在心,平靜從容,不驚不詫。相反,他有那麼多的驚詫,那麼多的無奈,那麼多的不忍,因此又伴隨着那麼多的眼淚和嘆息。他對幽蘭變成蕭艾非常奇怪,他更不理解為什麼美人總是難見,明君總是不醒。他更驚嘆眾人為何那麼喜歡謡言,又那麼冷落賢良……總之,他有太多的疑問,太多的困惑。
他曾寫過著名的《天問》,其實心中埋藏着更多的《世問》和《人問》。他是一個詢問者,而不是解答者,這也是他與諸子百家的重大區別。
而且,與諸子百家的主動流浪不同,屈原還開啟了一種大文化人的被迫流浪。被迫中又不失有限的自由和無限的文采,於是也就掀開了中國的貶官文化史。
由此可見,屈原為詩作了某種定位,為文學作了某種定位,也為詩人和文人作了某種定位。


  
但是恕我直言,這位在中國几乎人人皆知的屈原,兩千多年來依然寂寞。雖然有很多模仿者,卻總是難得其神。有些文人在經歷和精神上與他有局部相遇,卻終究又失之交臂。至於他所開創的自我形態、分裂形態、掙扎形態、高貴形態和詢問形態,在中國文學中更是大半失落。
這是一個大家都在迴避的沉重課題,在這篇文章中也來不及詳述。我只能借取屈原《招魂》中反覆出現的一個短句,來暫時結束今天的話題——
魂兮歸來!
乾乾淨淨的傅雷


  
劉水清
很難想象公元196692日深夜,是怎樣一個古怪的夜晚!也許那夜就像打翻一瓶墨水,整個一張稿紙沒有一點潔白的地方;也許那夜狂風大作,雷霆萬鈞,偌大的上海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也許那夜花好月園,竹影搖窗,與從前的夜未來的夜別無二致。然而就在此晚,午夜已過,凌晨剛至,中國最偉大的翻譯家傅雷與夫人朱梅馥攜手同肩,雙雙自縊身亡。
傅雷夫婦走得乾乾淨淨,義無反顧,几乎不留任何痕跡,就象風吹縐一池春水,遂又了無纖痕。傅雷的一生長身玉立,氣宇軒昂,就像一棵筆挺的秀竹,寧折不彎。他的夫人雍容靜肅,端莊厚憨,柔情似水,就像一根纏繞秀竹的春藤,溫存有餘。二者珠聯璧合,相得益彰,自然放射出人生最瑰麗的光芒。
一對恩愛夫妻,如膠似漆,舉案齊眉;但真正能夠做到攜手共赴正義,蹈死不顧,恐怕自古至今也屈指可數。貝多芬有句名言:「為了真理,給個國王都不換!」傅雷做到了,這是一個中國知識分子崇高人格的大寫意。
傅雷走得乾乾淨淨,從從容容。傅雷和夫人臨走前的92日夜,曾給他們的親人留下一封僅千餘字的最後家書。這封遺書是寫給傅雷的小舅子朱人秀的。遺書寫得筆墨清晰,條分縷析,坦坦蕩蕩,磊磊落落,至今讀來都令人潸然淚下,振聾發聵。
從遺書裡看到,傅雷的反黨罪證無非是一面小鏡子和一張褪色的舊畫報。小鏡子後有蔣介石的頭像,畫報上登有宋美齡的照片;而這兩件東西又都是傅雷的小姨子寄存他家的,並非傅雷本人之物。正像傅雷所言:「我們縱有千萬罪行,卻從來不曾有過變天思想。」然而作為一介書生,即使竭盡全力吶喊也是微茫的。
理智的傅雷清醒地覺察到樹欲靜而風不止,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沒有向任何人申辯,只在遺書中發出了一個知識分子痛切的自白:「我們也知道搜出的罪證雖然有口難辯,在英明的共產黨和偉大的毛主席領導之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決不至因之而判刑。只是含冤不白,無法洗刷的日子比坐牢還要難過。何況光是教育出一個叛徒傅聰來,在人民面前已經死有餘辜了!更何況像我們這種來自舊社會的渣滓早應該自動退出歷史舞台了!」「士可殺而不可辱」,這是一個多麼乾淨、徹底、從不苟且的傅雷。
傅雷走得乾乾淨淨,清清白白。臨走前,他沒有忘記託付朱人秀上繳當月55.29元的房租,沒有忘記給保姆周菊娣留下一塊女表,一個舊掛表,一張600元的存單作為她過渡時期的生活費,並說:「她是勞動人民,一生孤苦,我們不願她無故受累。」如果說傅雷臨走前有什麼遺憾的話,恐怕這就是惟一的遺憾,帶著深深的同情的遺憾。要送人或該還人的東西,傅雷都如數家珍,一一道來,共13條。
最後剩下的53.30元又託付給朱人秀作為他們的喪葬費。至于圖書字畫聽候公家決定。一切均有安排,決不亂套,就像夫妻兩個要出門遠行,或到國外看兒子,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和疏忽。一切都處理得井井有條,不動聲色,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去。
傅雷一生脾氣暴躁,因而大大小小的折磨在所難免;可是每產次都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這多虧他有一個賢惠善良的妻子。朱梅馥在家書裡對傅聰說:「我雖不智,天性懦弱,可是靠了我的耐性,對他無形中或大或小多少有此幫助,這是我覺得可以驕傲的,可以安慰的。我們現在真是終身伴侶,缺一不可的。」正因為「缺一不可」,如今大禍臨頭、在劫難逃的傅雷,不免要帶上愛妻到天國走一遭了;而忠貞不渝的梅馥如影隨形,甘願相濡以沫,愛河飲盡九泉下。
這是中國文壇一則多麼淒艷寒涼的千古佳話!
文如其人,惟其有乾乾淨淨不朽的人品,才有乾乾淨淨不朽的文章。傅雷凡事一絲不苟,尤其珍惜自己的筆墨。當年翻譯法國文豪的名著《高老頭》《約翰‧克利斯朵夫》時,寧願精益求精,一譯再譯,把自己的文稿修改得體無完膚,可是一經定稿,就不許編者妄自改動一字一句了。傅雷把這種嚴謹的為文之風又用在教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