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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散文    P 129


作者:作者群
頁數:129 / 165
類別:白話散文

 

中國大陸散文

作者:作者群
第129,共165。
那些冷了心腸的隱士諷刺孔子,還有些憤世嫉俗的道理。而下面這位「丈人」對孔子的批評就莫名其妙了:
子路從而後,遇丈人。以杖荷蓧。
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
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蕓


  
子路拱而立。
止子路宿。殺鷄為黍而食之。見其二子焉。
……
子路曰:「不仕無義。……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這一段中的「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後來成為不少人批評孔子的口實。是的,在一個小農意識很濃厚的國家裡,這種情形較易發生,並且較易引來陣陣喝彩。甚至人們還能這樣想:你孔子四肢不勤勞,五穀分不清,你連一個農夫都比不上。這種說法會引來更多的喝彩,因為很多人一下子從孔子的缺點中找回了自己的自信心。


  
——但我要說,這種批評的荒謬性太明顯了。在春秋後期,我們缺少一位農夫嗎?減少一位卓越的思想家,增添一名普通的農夫,我們就是這樣算賬的嗎?我們這個民族的歷史與文化會因此更加輝煌燦爛嗎?我們這個「文明古國」就會更加文明嗎?
另外,我們民族在那個時代連養活一位像孔子這樣的大思想家的經濟能力都沒有,還必須讓他自己去耕種自存嗎?或者,我們這個民族連給孔子這樣的大思想家提供必要的生活條件都不願意,而必欲使之和農夫一樣才心滿意足嗎?這些問法可以換成現代式的:我們必須分給陳景潤一塊自留地,由他自己播種,收穫,磨粉,蒸饅頭,吃下去,然後再去桌子邊求證他的哥德巴哈猜想嗎?如果不是這樣,他即使證出了1+2,由於他不會蒸饅頭,於是我們就可以鄙夷他連一個饅頭師傅都不如嗎?我的這種問法不是沒有道理的,二十多年前,我們就這麼幹過。否則,要辦那麼多的「幹校」幹什麼‧
樊遲問稼問為圃,孔子怒不可遏,甚至在背後罵他是「小人」。又有不少人說這是孔子輕視體力勞動,現在的某些大學教材上就有這種說法。這種批評也太師心自用了。問如何種菜種小麥,需要問孔子嗎?孔子的回答:「我不如老農民,我不如老菜農」,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你樊遲要學這些,你何必到我這兒來?你去問老農即是。
要學醃泡菜蒸饅頭切土豆絲,需要去中科院生問博士生導師嗎?
以上的問題還在於,培養一個老農易,至少在孔子那時,還不提倡科學種田時是這樣。那時候就沒有什麼農業技術學校,但遍地是老農在種麥子種大頭菜。培養一個知識分子就難了。孔子的時代,傳播知識,提高人口素質,似乎比自己去親自參加勞動更迫切。
所以,孔子的這些言行,與輕視體力勞動如何扯得上。這一位「植其杖而蕓」的「丈人」,耘來耘去,也就那一畝二分地,所養活的,不過就是他自己及家人。這又如何能與孔子比呢?他自己的言行能夠傳留後世,還是沾的孔子的光呢。孔子所耘的是什麼荒?是文化之荒!所培養的是什麼苗?是文化之苗!柳詒徵《中國文化史》云:
孔子者中國文化之中心也,無孔子則無中國文化。自孔子以前數千年之文化賴孔子而傳,自孔子以後數千年之文化賴孔子而開。
孔子所給予我們這個民族的,甚至全世界的,又如何能估量?又如何是小農思想滿腦子的人所能理喻、所能批評的?
所以,上述的那些對孔子的批評,讓我聯想到今天一些人對魯迅的批評,以及他們莫名其妙的對於魯迅的優勝感。魯迅的某些缺點確實讓某些人孱弱的心性得到一種自信的證明。但他們對於魯迅的批評,恰像舊時代老爺家中感覺很幸福從而很溫柔的小妾,對現代獨身女性的批評;又好比是青銅時代貴族几案上的玲瓏的酒器或床底下溫靜的溺器,對鐵器時代綠林好漢手中青鋒長劍的批評。
我對古代的隱士評價不高。相應的,我對現代的周作人及其鼓吹者們也心存懷疑。我認為,一個人,比如這幾年「告別魯迅」而麋集到周作人羽翼下的一些人,他在這個社會裡佔有了比別人好—些的地位、財富、機會,使他能上大學讀書,能明理,他理應對這個社會有所回報,有所補償。按我們現在的大學招生數和報考數,有一個上大學的,就必至少有一個或更多上不了大學的。
這種回報與補償就是把自己的聰明才智貢獻出來,使這個社會有所進步,人們的幸福能有所增進。也就是說,他的知識應該有益於社會,而不是把這種知識當成自己的文雅的小妾。我在一篇文章裡,就認為周作人是把他的學識當小妾,只讓她陪自己喝茶談玄。而如果把知識當作取媚權力的手段,就更等而下之了。
另一方面,出於某種自私的目的,掩蓋自己的智慧,就是對社會的背叛;隱匿自己的發現,就是對社會的犯罪——當然,這種行為在專制社會裡可能是迫不得已的。

因為怕孔子到楚國後說陳蔡諸侯的不是,陳蔡的小政客們便把孔子圍在郊野。小政客畢竟是小政客,他們把孔子圍住後,卻拿不準到底要怎麼樣。面對一位文化巨人,他們的內心畢竟很虛怯。他們很憎恨孔子文化人格的光芒,所以,他們把他包圍起來,試圖擋住這光芒的四射,但他們又絶沒有膽量去迫近光源——於是在陳蔡之野,便有了這樣一種既滑稽又尷尬的場面:裡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不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