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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P 238


作者:作者群
頁數:238 / 0
類別:白話散文

 

作者:作者群 / 第1頁 / 共3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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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劉禹錫《陋室銘》云:「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可見雖是「陋室」,只要苔痕上階,草色入簾,以及來往有鴻儒而無白丁,在寒士看來,也頗得盤恆徜徉之勝了,後讀五柳先生詩,有「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之句,不禁歡喜喟嘆。竊意吾輩之於書齋,其愛惜之心亦正復相同耳。
中國曆來的文人,不管事實上有無正式的書室,陣名稱卻不可無,甚至積久而成很多的名目。近人陳乃乾氏編「室名索引」,其數量之繁殊確是可觀。如清季李蒓客的日記,除越縵堂外,尚有幾種室名,且每易一名,書前還有小引以說明。如日記第十二冊,名曰桃花聖解盦,自謂「秉生於冬,冬氣冷,故性冷,得氣于秋,秋令肅,故性傲。
惟冷惟傲,故所值多阻而命窮,窮則思通。冬者春所孕也。先生生冬之末,春氣融結,胚于靈根,故其才肆,其情深,其發為文章花葉布濩,爛然若春桃者……。」並「取東坡若見桃花生聖解之語,以名其靈」雲。
而其一生學問,亦得力於夜讀者為尤多,至其對於書籍之愛護,搜藏,也真有苦心孤詣之感,甚至貧到典衣告貸之際,于書之買和讀,還依然旦暮不廢,今日偶一展閲,雖憮然而更感欽敬。同治十年七月二十九日日記,有自述晚庭讀書之樂云:
二十九日丁巳。晴,涼。上略傍晚夕映在檐,涼颼拂地,槐葉時墜,馴鵲弄聲,移幾庭中,啜茗看阮儀征《四庫未收書提要》及張月香《愛日精廬藏書志》,幾旁有瓦盆種秋海棠數本,作花正妍,竊謂此時之樂,較六街車馬徵逐歌舞者奚啻仙凡耶?雖索米質衣而折除福分,薇裀槐鼎,不足賞矣。
夜讀的另一種勝處,即在午夜中可以聽到各種聲響。有天籟的,如風雨,有人工的,如車馬。此詩如擯除哀樂,起視中庭,即感到大自然的離奇惝怳,真有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城色之慨。明張大復《梅花草堂筆談》卷一獨坐云:
「萬物靜觀皆自得」,世上有許多事情,往往在靜觀中,在無意中,會得到人生的哲理的啟示。如《論語》「子在川上」一章,即表現出生命的無當的意義。我時當在讀到書上的或一問題時,即掩卷冥索,或聞遠處啼叫之聲,則輒涉遐想。至聲音中之最淒厲難堪者,在我的印象中,當推深宵老嫗賣長錠之聲,于寂靜寥廓的夜氣中,忽然聆耽此悠長的一串,不啻對此身作當頭一棒。
於是由此復聯帶地想起鄉間的招魂,一人呼之在前,一人應之在後,且多數又是出諸女性尖鋭的喉嚨,雖寥寥數言,而聲聲「歸來」,攝人當時稚弱的耳膜中,尤覺得沉重的迫壓,使空氣頓時的嚴重而恐怖,這時也只有跑到慈母身前才釋重負。
我在前年病中曾作一首七絶,末二句雲,「終是童心忘不得,小窗對月讀詩時」,這所說的正是實情。而且當還不止區區一人。幼年從塾中放學歸家,因明天要還生書,故須于晚上誦熟。有時逢詰屈聱牙的書,如「禹貢」等,真要讀到「痛哭流涕」。


  
惟書室適朝東,舉頭正對天際明月。然當時根本不解「夜讀」的趣味,何況在生書未誦熟前,更有「良辰美景奈何天」之感了。待背出,即先向母親前試誦,實則家慈那裡識得這許多字,不過充一下數,試一試明天先生前的效果而已。待從記憶中努力擠出後,母親即向紫銅的火鉢中,取驢皮腸數匙,沖沸水給我飲下,味甜而膩,醫雲「冬令大補品」,這也是童年的小小甘辛。


  
現在呢,恕我說得暮氣一點,卻稍有「去者日以疎」之憾了。
自離鄉後,兒時的舊情雖不可得,然夜讀則未嘗中輟。現在卻分一部分時間于寫作了——說到寫作,我記起李笠翁《閒情偶寄》的居室部中,在「藏垢納污」項下,有一段很妙的設計:
「欲營精潔之房,先設藏垢納污之地,何也?愛精喜潔之士,一物不齊,即如目中生刺,勢必去之而後已。然人之身,百工之所為備,能保物物皆精乎……?至于溺之為數,一日不知凡幾,若不擇地而遺,則淨土皆成糞壤,如或避潔就污,則往來仆仆,是率天下而路也。此為尋常好潔者言之。若夫文人運腕,每至得意疾書之際,機鋒一阻,則斷不可續。
然而寢食可廢,便溺不可廢也。官急不如私急,俗不雲乎。當有得句將書,而阻于溺;及溺後而覓之,沓不可得者,予往往驗之,故營此最急。」
然則又怎麼辦呢?曰:「當於書室之傍,穴牆為孔,積以小竹,使遺在內而流于外,穢氣罔聞,有若未賞溺者,無論陰晴寒暑,可以不出戶庭」。這說出來或者將成笑柄,然而卻是寫作的甘苦之談;真實的經驗。以鄙人而論,固不欲使室中「穢德彰聞」,然每到所謂靈感跳躍,思緒集中時,倘一面又迫于「溺急」,就只得將「人中白」傾注在室內銅盂中了。于此又記起《嵇中散致山濤書》有雲,「每當小便,而忍不起,令泡中略轉乃起耳」,則甚忍耐之力,也足以可驚的了。
擲筆為之呵呵。
像這一類性質的文字,全看寫者的態度而分高下。下焉者固流于低級無聊,但如嚴正的當文章來寫,卻在廊廟文學以上,如苦雨翁的《入廁讀書》便是一個例子。所謂宇宙之大,蒼蠅之微,皆可入我毫顛。鄙人于夜讀亦取近似的態度:喜博覽泛閲。
雖明知雜而無當,但我的師原不止一個,只要增益孤陋,有裨聞見的,就是鄙人夜讀的對象,甚願于燈前茗右,永以為實也。
舊臘月大寒後一日,燈下。
錄自上海太平書局19446月初版《風土小記》
踢走它
金性堯